1917年北平海天春番餐館里，一個帶著瓜皮帽，身穿方馬褂、雙臉鞋，拖著一條辮子的老頭，坐在餐桌前正嫻熟地吃著西餐。他衣服袖口還有些許的油污，看起來略微邋遢，尤其是從背影看過去，倒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他在已經(jīng)剪了短發(fā)的民國街頭，看起來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但如果從正面看過去，他手持刀叉的動作又十分標準，倒像個十足的“洋人”，吃相也十分優(yōu)雅。如此矛盾的一個人坐在西餐廳里，自然免不了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不大一會兒，兩個學(xué)生模樣的人走進了餐廳，隨便點了幾個菜后就落座聊天。雖然是中國人，卻用著蹩腳的英文溝通，說話磕磕絆絆，卻帶著一股盛人的傲氣。

其中一個學(xué)生看見了這個老頭，對著他努努嘴，和同伴說道：“你看那老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從咸同年間走來的古人呢！”

另一個學(xué)生聽到后用非常不禮貌的眼神，上上下下對著老頭打量了一番，嬉笑道：“要我看啊，他那衣服都是仿造仙人所制！”

兩個人的聲音十分刺耳，因為料定了這個窮酸的老頭肯定聽不懂英文，兩個人極盡譏諷之語。

其中一個又說：“你瞧瞧他那樣，土里土氣的，也配來吃西餐 ？”

另一個不懷好意地笑著說：“鄉(xiāng)下來的，沒見過世面，總想裝成個城里人。西餐，他能吃得慣嗎？”

此時老頭表情已經(jīng)帶著怒氣，忍無可忍的他終于張開了口：“我說英文的時候，你們還沒出生?！碑斶@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老頭依然保持著十分鎮(zhèn)定的神態(tài)。

兩個學(xué)生聽到老頭用十分標準的倫敦腔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驚訝得已經(jīng)不知如何是好。正在這個時候，老頭突然提高了音量，帶著怒火的聲音吼道：“說！你們是洋人還是華人！”

這么一吼，把兩個學(xué)生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地老實交代，兩個人都是中國人，還是北大的學(xué)生。

老頭聽到后突然笑了起來，雖然語氣中已經(jīng)沒有怒火，卻讓聽的人有些害怕：“就算你們不說，我也能看出你們都是中國人。畢竟是黃皮膚、黑眼仁擺在這里，任誰也改變不了。既然大家都是中國人，在這里拽什么洋文？”

老頭略微頓了頓，神情依然十分嚴肅地說：“舊俄時代的貴族，見面的時候喜歡說法語，就算是平常家人之間聊天也都會用法語。只有對奴仆和所謂的下等人，他們才會使用俄語。以說他國語言為榮，將自己的母語視為奴隸語言，這種亡國言行，沒想到在我們中國更加荒謬?！?/p>

兩個學(xué)生被這個老頭教訓(xùn)了一番，頓時面紅耳赤，想要駁斥卻發(fā)現(xiàn)對方在理，自己毫無還口之力。只好帶著愧意悻悻離開，連飯都顧不上吃。

邋遢老頭精通英文，當眾訓(xùn)斥北大學(xué)子，很快引起了餐廳內(nèi)人們的注目，少人小心翼翼議論：“這老頭到底是誰呀？”

老頭好像聽不見一樣，低頭自顧自地繼續(xù)吃西餐，仿佛剛剛那件事和他無關(guān)。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清末狂儒怪杰辜鴻銘。

辜鴻銘何許人也？

辜鴻銘，1857年7月18日，生于南洋馬來半島西北的檳榔嶼。

辜鴻銘的祖父辜紫云以前是英國人經(jīng)營的橡膠園的總管，能非常流利地用閩南話、英語、馬來語進行溝通。

辜鴻銘的母親則是一位西洋人，會講英語和葡萄牙語。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下，辜鴻銘自幼就表現(xiàn)出了對于語言卓越的天賦。

橡膠園主布朗先生沒有孩子，非常喜歡辜鴻銘，就認他當了干兒子。后來布朗夫婦回到英國，把辜鴻銘也帶到了西方帝國。臨行前，辜鴻銘的父親說：

“不論你走到哪里，不論你身邊是英國人，德國人還是法國人，都不要忘了，你是中國人。”

正是這樣的家庭教育，讓辜鴻銘從小就有遠勝于他人的愛國情懷，心中以自己是名中國人為傲。

到了14歲，辜鴻銘就被送到了德國學(xué)習(xí)科學(xué)，后來再次返回英國。彼時的辜鴻銘已經(jīng)成為了掌握英文、德文、法文、拉丁文、希臘文的學(xué)霸，并且以優(yōu)異的學(xué)習(xí)成績被愛丁堡大學(xué)錄取。

1877年，辜鴻銘研究生畢業(yè)后，又奔赴德國萊比錫大學(xué)求學(xué)，后獲得文、哲、理、神等十三個博士學(xué)位，會說九國語言。

1885年，在外漂泊數(shù)十載的辜鴻銘回到了中國，在文學(xué)界享負盛名。

有些接觸過辜鴻銘的人，一提到辜鴻銘，總是帶著十分驚訝的語氣說：

“這個怪人 , 誰能跟他比呢？他大慨是沒出娘胎就讀了書的。他開口老莊孔孟，閉口歌德、伏爾泰、阿諾德、羅斯金。沒有一件事，他不能引上他們一打的句子來駁你！”

“他那小腦袋里，裝的書比大英博物院圖書館還多幾冊呢！”

更讓人稱奇的是，在那樣一個“崇洋媚外”的年代，辜鴻銘仿佛鶴立雞群一般，別人對洋人奴顏媚骨，唯獨他對洋人的態(tài)度非常不友好，有時候還會故意羞辱洋人，也算是當時一大奇事。

極愛羞辱洋人的辜鴻銘

這些洋人對辜鴻銘可謂又敬又怕，因為每次辜鴻銘一開口，都能把他們懟得啞口無言。但辜鴻銘的學(xué)問又讓他們趨之若鶩，頂禮膜拜。當時流傳一句諺語：

“到中國可以不看紫禁城，卻不可不看辜鴻銘?！?/p>

1921年，英國著名作家毛姆來到中國游歷，自然也想見一見大家口中這位“不可不見”的辜鴻銘。

毛姆特別托了一位英國央行的同胞替自己帶個口信，結(jié)果等了好幾天也沒有信兒。毛姆十分焦急，就去找同胞詢問怎么回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同胞給辜鴻銘寫個條子，讓辜鴻銘前來拜見，可是辜鴻銘卻一直未曾前來。

其實這位英國同胞這樣做當時是非?！罢！钡模吘乖诋敃r的中國人，幾乎是人人崇洋媚外。見了外國人，就當“主子”一般“伺候著”。因此這位同胞也當辜鴻銘亦是如此，所以才會如此傲慢。

毛姆知道同胞辦壞了事兒，趕忙親擬了一封書信，信中用十分恭敬的語氣，表達自己對辜鴻銘的仰慕之情，請求能夠見一見辜鴻銘，辜鴻銘這才答應(yīng)。

剛剛進門，辜鴻銘就十分得意地說：“你朋友認為中國人都是苦力吧，招手就來?！泵繁緛砭陀锌诔裕牭竭@句話后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更令毛姆沒想到的是，兩個人的這次會面倒也十分“愉快”，臨別前辜鴻銘還特別送給了毛姆兩首中國古詩。毛姆視若珍寶，但因為不懂中文，事后請人過來翻譯，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竟然是送給妓女的兩首詩，搞得毛姆哭笑不得。

辜鴻銘的“特立獨行”不分任何場合和時間，有時候在飯店或者車站里，一些洋人總喜歡用外語鄙夷地批評中國，辜鴻銘只要一聽到，立刻就會用怒不可遏的語氣，用該國的語言進行抨擊。每每如此，外國人總是被嚇了一大跳。

還有一次，辜鴻銘坐火車出行，半道上來了幾個外國人。見到辜鴻銘拖著一條長辮子，穿著長袍馬褂，就斷定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幾個人哈哈大笑，對辜鴻銘品頭論足，言語中全是不屑之詞。

誰知道這辜鴻銘倒也不在意，笑呵呵拿出了一份英文報紙，卻故意把報紙倒過來看。

幾個外國人見到這一幕，只當是鄉(xiāng)下人打腫臉充胖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說：“看這個白癡，不懂非裝，報紙拿倒了都不知道！”

剩下的外國人頓時笑作一團，還當辜鴻銘聽不懂，等著看笑話。不成想，辜鴻銘等到幾個人笑夠了，用非常純正的倫敦腔說：“英文這東西實在太簡單了，不倒過來看，還真沒什么意思?！?/p>

幾個洋人聽到辜鴻銘這么說，頓時大驚失色，幾個人面面相覷，結(jié)結(jié)巴巴地來了一句：“你竟然懂英文？”

當然幾個人最震驚的，還不是辜鴻銘的英文說得這么好，而是在別人看見洋人就點頭哈腰的年代，辜鴻銘卻偏偏不把洋人放在眼里。

更讓洋人想不到的是，辜鴻銘經(jīng)常戲謔地稱呼洋人為“洋鬼子”、“夷狄”。他們根本沒有招架的余地。

北大里最會罵人的老師

說到北大里最奇怪的人，人們第一反應(yīng)就會想到辜鴻銘。

因為在當時的北大校園里，到處都是自由和民主的呼聲，男士衣著也多以新興服飾為主。唯獨這辜鴻銘，由于是個混血兒，所以眼睛深凹，鼻梁十分高挺，一副洋人的模樣。但他頭上留了一組黃頭毛，編成了一條小辮子。每年到了冬天，總會穿上一件棗紅寧綢的大袖方馬褂，戴著一頂瓜皮小帽，這一身搭配實在古怪，在北大校園里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學(xué)生在校園里見到了辜鴻銘，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上課的時候，學(xué)生發(fā)現(xiàn)自己的老師竟然是一個留著黃色小辮的老夫子，難免發(fā)出一陣爆笑。

辜鴻銘倒也不在意，只是對大家說：“你們笑我，無非是因為我的辮子。我的辮子是有形的，可以剪掉。然而諸位同學(xué)腦袋里的辮子，可就不是那么好剪的了?！?/p>

辜鴻銘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也點醒了諸位同學(xué)。這句話確實在理，多少人剪去了腦袋外面的辮子，卻唯獨沒有剪去思想上的辮子，仍然是一副舊做派。

可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一副“保皇派”裝束的男子，竟然是北大校園里備受推崇的文學(xué)教授。正所謂有本事的人多有幾分傲氣，也比尋常人多了一些規(guī)矩。

辜鴻銘每次到了開學(xué)，都會跟自己的學(xué)生們提前約法三章。

“我有三章約法，你們受得了就來上我的課，受不了的就趁早退出。第一章，我進來的時候你們要站起來，上完課要我先出去你們才能出去；第二章，我問你們話和你們問我話時都得站起來；第三章，我指定你們要背的書，你們都要背，背不出不能坐下?！?/p>

全班的同學(xué)們聽到這些話面露為難之色，前兩件都容易辦到，唯獨這第三件有些困難?？杀贝笮@里的學(xué)子個個都知道，辜鴻銘是有真學(xué)問，想要求學(xué)還是要跟著辜鴻銘。因此，懾于辜鴻銘大名的學(xué)生們，也不敢對此提出異議。

不過辜鴻銘最出名的一件事，當屬他罵羅家倫WPT一事。

在北大校園里，辜鴻銘是校園里的“名老師”，與之相襯的就是羅家倫這位“名學(xué)生”。

羅家倫十分愛出風(fēng)頭，卻偏偏不喜歡上辜鴻銘的英文課，英文底子又非常差。辜鴻銘也是一個倔老頭，明知道羅家倫對這英文課不感興趣，這偏偏喜歡點羅家倫的名。每次羅家倫都只能胡亂回答一通，或者直接回答“不知道”。

有一次，辜鴻銘聽到羅家倫的答案后非常不滿意，在課堂上就對他進行訓(xùn)斥，話也說得有點重。羅家倫一時間有些下不來臺，在課堂上就和辜鴻銘辯解了起來。結(jié)果辜鴻銘勃然大怒，拍著桌子說：“羅家倫！我不準你再說話！如果你再說，你就是WPT！”

羅家倫心里滿是怒火，但他也知道辜鴻銘的脾氣，只能壓下了自己的不滿，不再說話。

可這事越想越不痛快，十分窩心，最關(guān)鍵的是，羅家倫知道臭脾氣的辜鴻銘說自己是WPT肯定是在罵自己?？蛇@三個英文字母分開都認識，放在一起卻不知道什么意思。

憤懣難平的羅家倫找到了老師胡適，卻也沒有得到答案。直到有一天，辜鴻銘上課講得興高采烈，羅家倫趁機訊問：

“上回老師不準我說話，罵我是WPT。這WPT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請老師告訴我，這是哪句話的縮寫？又出自哪部書？”

辜鴻銘眼睛一輪，十分不屑地說：“你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WPT就是王八蛋！”（因為當時還沒有使用漢語拼音，所以使用的是音譯。）

辜鴻銘話音未落，課堂上頓時笑聲狂作。這下整個北大校園，沒有學(xué)生不知道羅家倫是個“WPT”的。

典型的保皇派，卻怒罵袁世凱

辜鴻銘的性格孤僻古怪，行事出人意表，人們私下里都喊他“辜瘋子”。辜鴻銘倒也不介意，有了這個名號以后，反而在罵人的“事業(yè)”上“如日中天”。

辜鴻銘最特殊的一點，就在于你可以從他的身上看到許多的矛盾。

從樣貌來看，他倒像一個洋人，而且會說相當流利的外文?？伤囊轮虬纾瑓s是一個頑固的守舊派，做事又十分執(zhí)拗。就連同樣善于罵人的陳獨秀同志，也曾經(jīng)說辜鴻銘是一個“老古董”、“頑固”。

辜鴻銘十分反對男女平等，主張男人就應(yīng)該納妾，這樣才是社會穩(wěn)定的基礎(chǔ)。他提出男人就像茶壺，女人是茶杯，一個茶壺要配幾個茶杯，總不能一個茶杯配幾個茶壺。還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表明自己要效忠前清?？烧娴搅苏?jīng)事上，辜鴻銘可顧不得許多，管他是慈禧還是袁世凱，只要事情做得不對，辜鴻銘都要罵上一罵。

當年慈禧太后過生日，官員們都忙活著搭臺唱戲慶祝。這位老佛爺為了讓生日辦得更加體面，甚至動用了海軍的軍費。如此荒唐的貪污行為，慈禧竟然還對大家說：“誰讓我今天不高興，我讓他一輩子不高興?！?/p>

以為自己能夠只手遮天的慈禧，哪里想到這世間還有一個最喜歡罵人的辜鴻銘。

1902年，張之洞在慈禧生日那天也舉行了一個慶?；顒樱€安排了新式管彤樂隊齊奏新編的“愛國歌”助興。

辜鴻銘當時就說：“滿街都唱‘愛國歌’，我卻不聽到有誰在唱‘愛民歌’?！闭f罷，辜鴻銘當場就唱了起來：“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p>

參加活動的人個個嚇得面如土色，只有他辜鴻銘言笑自若。

再說這袁世凱，出身行伍最喜歡強調(diào)雖然自己沒學(xué)問學(xué)善于實干。有一次，袁世凱跟德國公使吹噓：“張中堂是講學(xué)問的，我是不講學(xué)問的，我是講辦事的?！?/p>

袁世凱的幕僚得意地將這件事告訴了辜鴻銘，沒想到辜鴻銘卻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媽子倒馬桶，當然用不到學(xué)問。除了倒馬桶以外，我不知道天下有什么事是沒學(xué)問的人可以辦好的?！?/p>

袁世凱稱帝以后，辜鴻銘勃然大怒：“袁世凱之行為，尚不如盜跖賊徒，其寡廉鮮恥無氣義乃爾耳?！痹绖P雖然生氣，但卻礙于辜鴻銘的聲望不敢迫害，有意收買卻被辜鴻銘直接拒絕。

這就是辜鴻銘，一個擅長罵人、喜歡罵人，卻讓人覺得罵得十分有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