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哨聲吹響。

　　一場水上角逐大戰(zhàn)，正式拉開序幕。

　　比賽臺上，一個沒有雙腿的女孩，縱身一躍，跳入水中。

　　速度如離弦之箭，迅疾無比。

　　身姿似蛟龍入海，輕盈靈動。

　　她劈波斬浪，擊水三千。

　　1分51秒96后，斬獲一枚銀牌。

　　得名“水中飛魚”。

　　這是2021陜西殘?zhí)貖W會的比賽現(xiàn)場。

　　勇奪亞軍的女孩，叫錢紅艷。

　　也是著名的“籃球女孩”。

　　二十幾年前。

　　她因一場意外，痛失雙腿。

　　只能將半截身軀套在籃球上，以此行走。

　　人人憐憫她。

　　但多年過后，“籃球女孩”蛻變成“水中飛魚”，實現(xiàn)絕地大反擊。

　　提到她，人們不再嘆命運(yùn)之多舛。

　　轉(zhuǎn)而豎起大拇指，贊生命之頑強(qiáng)。

　　 02

　　錢紅艷的人生，在4歲時就被改寫了。

　　2000年10月21日。

　　錢紅艷和小伙伴，在村附近的國道邊上嬉鬧時，鞋子被踢至馬路中央。

　　跑過去撿時，一輛大貨車朝著她的方向，疾馳而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她就已被卷入輪下，碾得血肉模糊，當(dāng)場休克。

　　再次醒來時，腿已經(jīng)沒了。

　　父母在病床前哭成淚人。

　　而錢紅艷，年紀(jì)尚幼。

　　不懂何為殘疾，也不知道失去雙腿意味著什么。

　　只感覺一股生疼，伴隨著她。

　　此后半年里，錢紅艷終日臥床不起。

　　身上長了不少褥瘡。

　　截去雙腿的地方，也經(jīng)常因照顧不周而潰爛、發(fā)膿，疼痛難忍。

　　當(dāng)然，生理上的疼只是一方面。

　　臥床期間，

　　生而為人的自由，被連根拔去，

　　孤獨是唯一的伙伴。

　　她每天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困在方寸之地，巴巴地望著天花板。

　　悒悒不樂，痛哭不已。

　　見女兒飽受折磨，做父母的實在痛心。

　　跑遍全省醫(yī)院，到處打聽裝假肢的事情。

　　得知費(fèi)用之后，夫妻倆卻垂下了頭，沉默不語。

　　是啊。

　　麻繩偏挑細(xì)處斷，厄運(yùn)專找苦命人。

　　錢紅艷的家里，只有兩畝田地。平日里，就靠著種桑養(yǎng)蠶維持生計。

　　之前因為治療，還欠了一屁股債。

　　裝假肢的錢，實在拿不出。

　　思來想去，父親決定自制代步工具。

　　想了各種辦法，找了各種材料。

　　凳子、水桶、輪胎……統(tǒng)統(tǒng)都試過。

　　可惜，效果欠佳。

　　除了會磨破傷口創(chuàng)面，再無作用。

　　后來，爺爺撿到一個破籃球。

　　心想：剪掉一半，塞滿棉花，再套到下身，或許有用。

　　這一試，果真成了。

　　自此，錢紅艷拄著木把手，以籃球為腿。

　　能走能跳。

　　活動不再處處受限。

　　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可惜。

　　快樂還沒持續(xù)多久，新的陰霾就找上門了。

　　03

　　2003年。

　　錢紅艷已到入學(xué)年紀(jì)。

　　在殘聯(lián)的幫助下，她被送進(jìn)學(xué)校。

　　入學(xué)第一天，就四處碰壁。

　　遭人嘲笑。

　　受盡冷眼。

　　“感覺別人像看猴子一樣看我?！?/p>

　　那些目光灼傷了她。

　　她感覺自尊受損，無所遁形。

　　苦挨一天的課程之后，匆忙回家。

　　自此，閉門不出，談“學(xué)校”色變。

　　父母滿臉愁云。

　　費(fèi)盡唇舌給她做了幾天的心理工作，她才勉強(qiáng)應(yīng)聲，決定重返校園。

　　說不畏懼是假的。

　　再次回到學(xué)校，她依舊怯態(tài)難掩。

　　不敢和人對視。

　　不敢舉手發(fā)言。

　　即使想上廁所，也只能強(qiáng)忍尿意。

　　生怕走在路上，會被同學(xué)當(dāng)成異類打量。

　　心理重負(fù)如跗骨之蛆，時刻噬咬著她。

　　如影隨形。

　　當(dāng)然。

　　除了心理上的坎，

　　生理上的痛，同樣是一大難題。

　　讀書期間，父母忙于生計，很少能親自送她上學(xué)。

　　來來往往，她都是一個人。

　　形單影只，如離群孤雁。

　　家到學(xué)校的距離，雖只有300米左右。

　　但她，每次都要花費(fèi)足足半個小時。

　　夏天時，腰被捂出痱子，磨出血泡。

　　冬天時，手被凍到皸裂，口子大開。

　　短短一年，就磨爛了八個籃球。

　　情況的好轉(zhuǎn)，發(fā)生在2004年9月。

　　那一年，她的故事被報道。

　　社會各界的愛心人士，紛紛伸出援手。

　　捐款。

　　贈物。

　　一夜之間，

　　她的衣柜里，塞滿了新棉襖，

　　書桌上，擺滿了文具、隨身聽、復(fù)讀機(jī)……

　　隨后，公安部還出資10萬元，帶她到中國康復(fù)研究中心，裝上了假肢。

　　終于和同齡人一樣，享有穿裙子、穿鞋，自由行走的資格。

　　天安門廣場上，她笑容燦爛。

　　深埋于骨的自卑，一掃而光。

　　11歲那年，第七屆全國殘疾人運(yùn)動會在昆明舉辦。

　　她前去觀看。

　　看著和她一樣殘疾的人，腳底生風(fēng)、快馬飛揚(yáng)，她感覺生命里照進(jìn)一束光。

　　“他們可以，我是不是……也可以？”

　　她把想法告訴父母。

　　“當(dāng)游泳運(yùn)動員？！”

　　當(dāng)一個失去雙腿的人說出這句話時，沒人會當(dāng)真。

　　父母的反應(yīng)，不外如是。

　　但錢紅艷心有不甘。

　　繼而找到殘奧游泳教練，目光懇切，道出心中所想。

　　教練也犯了難，一時無言。

　　畢竟，她的傷殘級別太高，在運(yùn)動員里實屬罕見。想做游泳運(yùn)動員，好比關(guān)山難越。

　　但，命中八尺，真的難求一丈么？

　　別急。

　　錢紅艷自會用行動，給出答案。

04

　　那一年。

　　在錢紅艷的堅持下，她成功加入云南省殘疾人游泳隊，正式開始訓(xùn)練。

　　這注定是一場馬拉松式的鏖戰(zhàn)。

　　無論時從心理，還是生理上，都是荊棘叢生，阻礙遍地。

　　第一次下水，她就險些溺水。

　　撲騰不止，大量嗆水。

　　要不是教練及時將她撈上來，后果難料。

　　為了讓她盡快適應(yīng)水性，教練專門定制了一套訓(xùn)練計劃——

　　拉伸縮繩。

　　練仰臥起坐。

　　做俯臥撐。

　　以及，舉啞鈴。

　　每一項，都是針對臂力和雙肩的肌肉訓(xùn)練。

　　苦嗎？

　　當(dāng)然。

　　但錢紅艷，從未喊過累。

　　她執(zhí)念成魔。

　　教練讓她每天練4小時，她加倍；教練讓她每天游幾千米，她非要湊到整數(shù)，游一萬米。

　　日復(fù)一日，不歇腳，不喘氣。

　　因為她清楚——

　　上肢，是她制勝的唯一法寶。

　　除了苦練，別無他法。

　　可即便如此拼命，她的平衡能力在隊里依舊占下風(fēng)。

　　正如教練所講的比喻：一艘船沒有舵，在水中沒有方向感，容易橫向擺動。

　　再者。

　　由于沒有雙腿，在泳池邊緣折返時，她缺少蹬腿環(huán)節(jié)。

　　速度會比其余人，要慢上將近10秒鐘。

　　不過，錢紅艷沒有被打倒。

　　她帶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信念，遇溝填土，遇水架橋。

　　次次奮起再戰(zhàn)，終于克服了九九八十一難。

　　自由泳、仰泳、蛙泳、蝶泳……駕輕就熟。

　　一招一式，爐火純青。

　　2009年。

　　她參加云南省第九屆殘運(yùn)會。

　　初次出征就連克強(qiáng)敵，一舉奪得3枚金牌。

　　同年，她在全國殘疾人（18周歲以下）游泳錦標(biāo)賽中，再次上演“獵殺”時刻。

　　拿下一金兩銀。

　　那一年，她年僅13歲。

　　王者之勢，驚艷全國。

　　但她并沒有滿足于當(dāng)下的成績。

　　2012年的倫敦殘奧會，是她更大的目標(biāo)。

　　備戰(zhàn)期間，她鉚足干勁。

　　比以往傾注更多精力和心血，狀態(tài)也漸臻佳境，大有所向披靡之勢。

　　誰料——

　　大賽將至，一個噩耗傳來。

05

　　疼愛她的爺爺，去世了。

　　聽聞消息，錢紅艷陣腳大亂，斗志消弭。

　　最終，在第八屆全國殘運(yùn)會上發(fā)揮失常，只取得一枚銅牌。

　　痛失2012年倫敦殘奧會的入場券。

　　此后半年，她陷入情緒低迷的漩渦。

　　一度尋不到前進(jìn)的動力。

　　教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給她開導(dǎo)。

　　予她安慰。

　　“你這么強(qiáng)，不該止步于此，要更努力，更拼搏。畢竟，他老人家在天上一直注視著你，等待你晉階加冕！”

　　多日的開導(dǎo)、談心，起了效。

　　錢紅艷重振旗鼓，返回賽場。

　　2015年。

　　她再次參加全國殘運(yùn)會，戰(zhàn)績驕人。

　　成功獲得參加2016年里約殘奧會的資格。

　　次年，她走出國門，為國出征。

　　獲得女子100米蛙泳比賽第九名。

　　雖然沒有進(jìn)決賽，但她說：“能代表中國征戰(zhàn)比賽，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畢竟，這是我在失去雙腿時，根本不敢想象的事?！?/p>

　　是啊。

　　多年以前，她被命運(yùn)逼到墻角，逃無可逃。

　　而現(xiàn)在，她已實現(xiàn)了命運(yùn)大翻盤，獎牌傍身，榮譽(yù)滿滿。

　　這場硬仗，她打了二十幾年。

　　一路苦旅，磨難何其多。

　　記得2017年，她登上央視的舞臺，演唱《隱形的翅膀》。

　　當(dāng)天，現(xiàn)場燈光璀璨，柔和溫暖。

　　這個折翼天使，坐在舞臺中央輕吟淺唱。

　　“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

　　如今看來，她如歌中所唱。站在命運(yùn)風(fēng)暴的中心，引吭高歌，迎風(fēng)綻放。

　　世界也聽到了她的聲音——

　　“殘疾不等于殘廢?！?/p>

　　哪怕墜低谷，也終能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