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測試我，分解我，再重塑我，就像鞋一樣，而我必須承受住?！鼓翁卣f，這一天也改變了他的人生，「從那天起，我就是一頭蓄勢待發(fā)的老虎?！?/span>

文｜許言

編輯｜李栗

一頭蓄勢待發(fā)的老虎

他看起來是那種最不起眼的小鎮(zhèn)青年。羞澀，面色蒼白，消瘦得像個電線桿。他住在美國俄勒岡州波特蘭最安靜的郊區(qū)，每天比別人早起，喝杯咖啡吃片吐司，穿上跑鞋，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晨跑。腦海里，他有過很多幻想：成為偉大的小說家、記者或國家政要，但最終極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杰出的運動員。

聽起來，這是個難以實現(xiàn)的計劃，他又瘦又小，并不是運動員的完美身材。盡管他也有過不錯的成績——1955年，作為大一新生，他在美國俄勒岡州級跑步比賽中，獲得了第四名。但是，一張67年前的舊照片里，還能看到這位17歲男孩的局促，所有參賽選手只有他穿著長袖長褲，背微微佝僂著，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里，眼神透著不安。

大學四年，他跑了四年，在校田徑隊擔任中長跑選手。他還是很瘦小、白凈，也有些不確定，很快，他意識到在競技體育領域，自己最多能做到優(yōu)秀，而不是杰出。

他問自己，有沒有什么辦法，在不成為運動員的情況下，還能夠體會運動員的感覺？

一個相信問題不止一種解法的人，會更快找到答案。

1962年，在斯坦福大學攻讀工商管理專業(yè)的最后一年，他寫了一篇論文，關于跑鞋研究。作為跑者，也作為商科學生，他嗅到了一個還沒有被大多數(shù)人意識到的商機，未來，日本跑鞋可能動搖德國跑鞋在美國的市場——就像相機市場那樣。

當他向同學們講述這個猜想時，沒人提問，所有人都興致索然，只有那堂課的教授認為他的說法或許有價值，給了他一個「A」的成績。這篇論文花費他數(shù)周的調(diào)查時間，他查找了很多資料，甚至聯(lián)系了所有他能夠找到的日本鞋匠，但是寫作的過程一氣呵成，只花了一個通宵。

那個夜晚，沒人知道，包括他自己，一個影響世界體育產(chǎn)業(yè)的故事要開始了。這篇論文的作者，一個沒能成為職業(yè)選手、看似普通的年輕人菲爾·奈特，在10年后，創(chuàng)立了全球最著名的運動品牌之一——Nike（耐克）。

那篇論文是起點，奈特想，去日本看看，去制造商那里找到一雙好的跑鞋帶回美國。他列了一張周游世界的名單，第一站夏威夷，然后就是東京。

1962年感恩節(jié)，他降落東京。他記得那天從飛機上看，東京閃閃發(fā)光，銀座像一棵巨大的圣誕樹。在這棵巨大的圣誕樹之中，他找到了一個寶藏，鬼冢虎（Onitsuka Tiger）的鞋子，它很小眾，但制作考究，價格低廉，是當時美國跑鞋市場沒有的商品。

他坐著JR線南下，到達了海濱城市神戶，穿著他僅有一件的正式西裝，敲開了鬼?；⒐镜拈T。一切都是最好的時機，鬼冢虎也在關注美國市場，當他再次提到那篇論文時，他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反饋，日本高管們興奮地討論、交流，并主動問他有沒有興趣作為鬼?；⒌拿绹?。

這場談判中，奈特不像個羞澀內(nèi)斂的畢業(yè)生，他的出擊迅速且精準，當鬼?；⒐締査?，在哪家公司就職。他飛快地回答，「藍帶體育公司，在俄勒岡州波蘭特市。」

實際上，當時他想到的不過是他的小臥室，里面放滿了他喜愛的唱片、海報、棒球卡，還有最自豪的一面墻——上面貼滿了他在田徑場上榮獲的藍絲帶。

看起來很意外，卻又順理成章，奈特拿下了鬼?；⒃诿绹ㄒ坏拇頇唷?3個月后，當12雙鬼冢虎訓練鞋終于抵達美國的港口，他飛奔至碼頭把它們帶回家。隨后，他迫不及待地寄了兩雙鞋子給他的大學田徑教練比爾·鮑爾曼，并在信中說，「這是來自日本的熱門新鞋樣品」。

后來，奈特在自傳中回憶，給自己的教練寄鞋子，是他的第一反應。因為是鮑爾曼讓他開始關注和思考人們穿在腳上的東西，人們應該如何穿鞋，穿什么樣的鞋能讓人跑得最快?；蛟S，「Tiger」這個名字就能吸引教練的注意。

很多年前，他的教練也用「Tiger」稱呼他和其他學生，可能也只有鮑爾曼會叫運動員們「老虎」。奈特記得，比賽前，這位教練喜歡在更衣室來回踱步，跟他的學生們說，「在運動場上就要像頭老虎」，如果賽前伙食不如意，他則說，「在餓的時候，老虎會獵到最好的食物。」

老虎，擁有最強大的力量，也擁有最迅猛的速度，沒有一個競技挑戰(zhàn)者不喜歡被這樣形容。

奈特也始終記得，教練讓自己成為老虎的那一個瞬間。大學二年級，奈特的日程表總是很滿，上課、訓練和作業(yè)，常常精疲力盡。有天，因為感冒，他想請假，教練沒有答應，只是叫他「滾出去」跑步，這是他記憶里這位人生教練少有的「真正的生氣」。

他一邊忍住眼淚，一邊通過奔跑發(fā)泄情緒，到終點了，鮑爾曼看了看計時器，對他點點頭。那天，奈特拿到了全年最好的成績之一。奈特覺得，作為教練的鮑爾曼，改變了他。他們注定和老虎有著說不清的緣分。

「他會測試我，分解我，再重塑我，就像鞋一樣，而我必須承受住?！鼓翁卣f，這一天也改變了他的人生，「從那天起，我就是一頭蓄勢待發(fā)的老虎?！?/span>

世界上最偉大的教練

一個讓運動員成為老虎的教練是什么樣的？

時間回到1954年11月，奈特高中畢業(yè)，到了人生轉折點。他的父親與舊相識鮑爾曼寫信問，兒子應該先上大學還是參軍呢，鮑爾曼回信說，至少先上兩年大學，并寫下這位年輕人應該在大一選修的課程。那之后，奈特進入了俄勒岡大學，同時進入了鮑爾曼所在的田徑隊。

就這樣，奈特在他的學生時代，遇到了世界上最偉大的田徑教練之一。比爾·鮑爾曼，擔任教練24年，培養(yǎng)了33名奧運選手，64位全美田徑冠軍，帶領運動員創(chuàng)造了13項世界紀錄和22項美國紀錄。

奈特崇拜他，也懼怕他。

鮑爾曼還是一個特別的教練，他比任何人都關注運動員腳下的鞋子。他會溜進運動員更衣室，「偷走」他們的鞋子，花上幾天拆開它們，研究結構，重新制作，改變細節(jié)，再縫回去。他想盡辦法做出一雙輕便的、柔軟的鞋子，有時候，他更像一個鞋匠，而不是教練。他總有一些小巧思和新設計，奈特記得，為了做一雙輕便的鞋子，鮑爾曼愿意做任何嘗試，不惜一切代價，蔬菜、動物、礦物，只要能夠讓鞋子好穿的材質(zhì)，他都不放過。比如，他用過袋鼠皮、鱈魚皮、天鵝絨、鹿皮和蛇皮等動物皮，只為了找到富有彈性又便于恢復的輕便材質(zhì)。

奈特是最好的被試者。他不是最天賦異稟的選手，也不是成績最好的那一個，即便出現(xiàn)任何問題，作為教練的鮑爾曼也能夠承受失敗和其他問題，不用擔心影響成績。因此鮑爾曼可以盡情為他改造鞋子。也是因為如此，他們之間建立了堅固的、無法替代的信任。奈特知道，鮑爾曼會努力改出最適合他的鞋子，沒有人比鮑爾曼更清楚他的鞋碼和步伐。鮑爾曼也知道，奈特會穿著他做的鞋子盡力奔跑。

「我并不是那么有才華，但當他意識到我會盡我所能去努力。我們就成了師生關系中非常好的朋友?！鼓翁卣f。

很多無形的東西通過鞋子傳遞給奈特。鮑爾曼覺得，輕便的鞋可以節(jié)省更多能量，加快速度，也意味著勝利，他不喜歡失敗。這當然影響了奈特的信條，他也不喜歡失敗，什么都要做到最后，拼到底，絕不停。

鮑爾曼的奇思妙想都建立在科學的方法之上。在美國，他是第一個強調(diào)休息，同時重視恢復與訓練的大學教練。他相信每一個運動員都是不同的個體，不同的個體有著不同的訓練方法。他很早就開始嘗試用影片教學，循環(huán)播放運動員跑步的樣子，從細節(jié)入手，建立系統(tǒng)化的田徑訓練模式。他訓練出最多的四分鐘內(nèi)跑進一英里的美國選手。

改造鞋子的同時，他每天還在研究運動飲料，用香蕉、檸檬、蜂蜜、茶以及其他配料混合的液體，奈特稱它們?yōu)椤高\動萬能藥」「魔法藥劑」。

他還會研究田徑場的地面，如何讓運動員的鞋子在雨天的煤渣路上保持干爽。為此他買了一臺水泥攪拌器，像巫師試煉魔法藥水那樣，投入各種物質(zhì)，找到橡膠制品的最佳比例，這樣運動員的雙腳會更舒服。

總之，為了更好地跑步，稀奇古怪的事情鮑爾曼都做過，奈特也為他的教練驕傲，在少年時他就為他跑步，后來他們成為了合作伙伴，鮑爾曼的頭腦、勇敢和神奇的鞋子，持續(xù)影響著他。

在自傳中，奈特回憶，作為美國最著名的田徑教練，鮑爾曼卻不喜歡被稱為教練，他認為自己是一名「競爭應答專家」，他的工作是幫助大家為前方的困難和競爭做準備。「就像所有古代的神靈一樣，鮑爾曼住在山頂上，而他的大牧場就在校區(qū)上方的山頂上?！辊U爾曼是山頂?shù)纳耢`，奈特和其他學生們像奔跑在牧場的馬匹，他們自由地、無畏地一路向前。

奈特小時候，鮑爾曼教會他跑步，教會他怎么面對挫折和失?。婚L大后，鮑爾曼通過一雙雙鞋子與他交流，用具體的細節(jié)告訴他，人們?yōu)榱耸裁幢寂埽划斈翁爻蔀橐患夜镜膭?chuàng)始人，用鞋子影響世界的時候，他還能記得鮑爾曼的教導，想起大學時候鮑爾曼史詩般的演講，激勵他們對抗強大的對手，「哪怕是近60年后，他那番言辭、那種語調(diào)也會讓我激動不已。沒有人可以像鮑爾曼那樣讓你熱血沸騰，哪怕他的語調(diào)一如既往。他清楚如何用稍稍夸張的語調(diào)演講，狡猾地插入驚嘆的語氣，就像突然把滾燙的鑰匙按在我們身上一樣。」

鮑爾曼伴隨了奈特的一生，也將不服輸、燃燒自我的基因刻在了奈特的身上。一次一次，讓他記住了這樣的感覺，無論過了多少年，奈特都會感到自己被戳了一下。鮑爾曼站在那里，與他同在。

后來，奈特還認識了很多設計師，他們?nèi)硇耐度肫渲?，努力制造、銷售、購買或設計鞋子，完全不考慮別的事情，只專注于每個人的腳與地球表面接觸的方式。這樣的人，被他稱為「鞋狗」。鞋狗，來自英文shoe dog，意為鞋子推銷員，俚語中，dog也常用于代指人。但在奈特這里，shoe dog不僅是推銷員，而是為鞋子付出一切的人。他的教練鮑爾曼就是一個鞋狗。

作為教練，鮑爾曼的偉大之處不僅在于他傳奇的訓練成果，也在于他從方方面面改變了運動員、普通人對于跑步，對于運動的思考。他是一個實踐者，他身體力行地去證明，一雙鞋是不是還可以更好，人們是不是還可以跑得更快。

不僅是一雙鞋，一些器材，他在意的是「人」本身，關注人的心理和精神。鮑爾曼不經(jīng)常表揚人，但卻懂得鼓勵人，懂得在恰當時機向前推一把。不是給孩子們一雙好鞋就夠了，他會為他們建立一個從裝備到意志的運動宇宙。

有段時間，奈特得知鮑爾曼在寫一本書，關于慢跑。他當時好奇，怎么會有人有興趣讀一本關于慢跑的書呢？但是，1967年年末，這本書上市銷售后，賣出了一百多萬本，給當時的美國造成了一些沖擊。跑步，不再小眾，而是成為了全民的潮流，變成了一個相當酷的運動。

這也是鮑爾曼一直以來的理念，他想讓運動變得平民化，日?；\動不僅屬于比賽，也屬于生活，屬于每一個人。

奈特始終記得，他的教練總是這么強調(diào)，「人們有種錯誤的想法，那就是只有杰出的奧運會運動員才稱得上是運動員，但他覺得每個人都是運動員。只要你身體無礙，就可以運動。這是他的信念，「『If you have a body, you are an athlete.』」

讓Nike成為Nike

讓我們再次回到1964年年初吧，奈特的起點，也是Nike的起點。

那年，奈特從日本回來后，一個寒冷的雨天，在俄勒岡波特蘭都市大酒店，最具商業(yè)頭腦的運動員奈特和最懂鞋子的教練鮑爾曼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們各自掏出500美元，成立了藍帶體育公司。不是奈特的小臥室，而是真正的一家公司。他們要拿下鬼冢虎在美國西部的獨家經(jīng)銷權。

事實上，奈特并不知道，鮑爾曼在過去的十年來，一直想要和其他運動鞋制造商建立合作關系，可惜一直失敗。

當他打開曾經(jīng)的學生奈特寄來的包裹，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喜歡這雙鞋的外觀，如果你能和他們簽合同，那就去做吧，不過，希望你做出一些安排，讓你的老教練也加入進來。」

最初，奈特不過是想得到鮑爾曼的認可，從未想過讓他成為合作者?！肝矣X得運氣好的話，教練會給他的小老虎們訂購幾雙鬼?；?。但不管他訂不訂購，只要鮑爾曼認為這款鞋很棒就夠了，這點就足以預示著我的新公司會取得成功?！?/span>

除了父親之外，他最希望得到這位老教練的認可，當然，也只有這位老教練最認可他。

鮑爾曼還在研究鞋子，永不停歇地研究鞋子?？雌饋恚總€人的腳都差不多，但鮑爾曼堅信每一雙腳都是不同的。日本的鞋子給美國人穿，也需要調(diào)整和改進。鬼?；⒌男舆M來了，他還在拆解，做了大量的筆記和設計草圖，發(fā)送給日方，卻毫無回音。

這不是什么理由，他繼續(xù)實驗，繼續(xù)寫信，還會加入更多強調(diào)的、驚嘆的詞匯。奈特說，鮑爾曼會細致到標記鞋子如何支撐足弓，鞋底如何抓地，腳趾如何被擠壓，以及腳背如何彎曲。最終，鬼冢虎公司根據(jù)他的筆記，設計出更符合美國人需求的鞋型。

奈特更加確信，他的教練是他無法估值的資產(chǎn)，一個天才的教練，一個傳奇的合伙人。

從美國西海岸延伸至東海岸，市場越做越大，曾經(jīng)的地下室變成了年銷售額130萬美元的公司。1972年，鬼冢公司突然通知奈特，他們將終止與藍帶公司的合作，在此之前他們試圖收購藍帶，被奈特拒絕了。這無疑是一次從零開始的挑戰(zhàn)，奈特不得不考慮，如果不做經(jīng)銷商，他們還可以做些什么。

做鞋子吧，這是他們的強項，接下來，他們只能依靠自己，要做新的鞋子，他們甚至需要一個全新商標和名字。

一個勾號誕生了。最初奈特稱它為肥胖的閃電和豐滿的勾號，很有動感，也讓人眩暈，「像翅膀」「像嗖一聲在空氣中留下的痕跡」其他員工這么評價，最終就是它了。他們還需要為這個勾號取個名字，獵鷹、六維、孟加拉虎、禿鷲，把所有動物名都想了一遍，最后有員工在夢里夢見了一個名字，Nike，N-I-K-E，這么拼。

這也是古希臘神話勝利女神的名字，她有一雙翅膀，擁有驚人的速度，是健康和力量的象征。

還有什么比勝利更重要呢，奈特想，從小他的教練就是這樣教導他的。

當所有人在為藍帶公司和新的Nike公司忙碌的時候，鮑爾曼還在癡迷于他的鞋子事業(yè)。當時，俄勒岡大學建造了全球最好的新跑道：聚氨酯跑道，這是奧運會級別的跑道，作為美國奧運田徑隊總教練，鮑爾曼再清楚不過。但是他的小老虎們無法充分適應這樣的跑道，過去50年間，訓練鞋外底一直是波浪或交叉凹槽，沒有改變過。

一個周日的清晨，鮑爾曼和妻子在吃早餐，他看著華夫餅機，突然想到華夫餅的網(wǎng)格或許是一個新的設計。華夫餅機又成為了他的魔法藥劑缸，他投入聚氨酯、石膏、橡膠，最終做出兩個巴掌大的硬橡膠塊，縫在鞋底，送給了一只小老虎運動員。

「這名運動員穿上之后跑得跟兔子一樣快。」奈特回憶，「我好奇他是否知道或掌握任何線索，清楚自己在創(chuàng)造歷史，在推起整個行業(yè)的改革，在改變幾代運動員跑、停、跳的方式?！?/span>

鮑爾曼設計的鞋子總是很暢銷，他制造的Nike鞋子獲得了無數(shù)的好評。Nike第一雙，也是最經(jīng)典的慢跑鞋，Nike Cortez運動鞋就是鮑爾曼的手筆。在電影《阿甘正傳》中，主人公阿甘穿著這雙鞋跑遍了全美國，這雙鞋也被稱為阿甘鞋。

Never done，不要停止，繼續(xù)向前，鮑爾曼教練用他的經(jīng)驗和每一雙鞋子教會奈特，應該如何讓Nike成為Nike，而不是其他的品牌。只有不斷創(chuàng)新、研究和發(fā)明，才可以繼續(xù)向前。

每個人都可以是教練

1999年圣誕前夜，鮑爾曼去世。消息傳來的時候，奈特正在讀報紙，圣誕樹在面前一閃一閃，他感覺像窒息了一樣。

他上樓，躲進小書房，打開所有燈，閉著眼睛回想了許多與鮑爾曼的過往：大二時，教練促使他成為「老虎」的瞬間；他們在都市大酒店一拍即合，成立藍帶公司的場景。

奈特在自傳中回憶，鮑爾曼不會輕易送出贊美之詞，但如果足夠幸運，你會聽見他對你說，「表現(xiàn)得不錯」。即便他的運動員打破了美國國家紀錄時，他也是如此。

更多時候，他平靜地，一言不發(fā)地站在賽道邊，他常穿著花呢運動上衣和破爛背心，舊帽子壓得低低的，對著他的選手輕點一下頭。最吸引奈特的是鮑爾曼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很多時候，那雙眼睛在田徑場注視著他，像一個拿著秒表的將軍。

鮑爾曼走了，但也留下了無盡的財產(chǎn)。他用一生影響了奈特，影響了Nike，影響了美國乃至世界體育的很多運動員。這位教練像他的父親一樣，陪伴了他的成長和人生，他從教練那里學習到了如何面對競技體育，如何面對運動事業(yè)，如何面對一雙最普通的鞋子。

耐克上市前，奈特帶著團隊在美國12座城市進行了盛大的路演，介紹耐克的時候，奈特往往會從鮑爾曼開始講述耐克的歷史，談到為他跑步，在20多歲與他成為合作伙伴，談到他的頭腦、他的勇敢，他設計的神奇的華夫鞋……奈特最想要表達的一點，也是鮑爾曼帶給他的力量和勇氣，也是他們幾十年來的篤定——「雖然我們從俄勒岡起家，但也不容小覷」。

不容小覷的背后，是年復一年的奔跑、試驗、磨煉和突破。鮑爾曼的出現(xiàn)，使得教練文化深深扎根于Nike的基因。50年來，這個由運動員和教練創(chuàng)立的運動品牌，做每一雙跑鞋，都要像教練關注運動員的雙足那樣，細致、耐心以及堅持不懈。在這里，所有人相互激勵，相互扶持，為熱愛運動的跑者和他們的社區(qū)提供幫助；每一個人都可以是教練，相互影響，相互作用。

不僅僅是鮑爾曼，還有更多的優(yōu)秀教練和運動者為Nike注入新的能量。奈特也從他的好友，Nike第一位全職員工杰夫·約翰遜那里學到了很多。約翰遜是一名運動員，也是熱忱的銷售員，每天都有無窮無盡的想法，如何擴大銷售區(qū)域，如何開設零售店，如何在跑步雜志上登廣告。他也是「Nike」名字的創(chuàng)造者。

還有鮑勃·伍德爾，優(yōu)秀的田徑選手，一個勇敢的競賽者，也是鮑爾曼的學生。因為事故，再也無法比賽，卻成為Nike公司重要合作者，是一個「讓火車準時出發(fā)的人」。奈特說，伍德爾總是能展現(xiàn)驚人的運動員的力量，消除混亂，解決問題，他總是神情輕松地說，「成交」。

Nike公司旗下第一位代言人、美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長跑運動員史蒂夫·普雷方丹是鮑爾曼最得意的學生。他也代表著Nike一部分精神，奈特被他吸引，不僅是因為傲人的成績，還有他從不停下的腳步，他對跑步這件事情的享受，他自信、外向、無所畏懼，「對他來說，比賽并不只是單純的跑步，他常常會投入地演出，時刻注意著閃光燈……他不在乎是否會在到達終點線時死去，只要能先到達終點線就行。他逼自己達到極限狀態(tài)，并不斷超越自己?！鼓翁卦凇缎贰分羞@樣評價他。

他們都被鮑爾曼所影響，也影響著彼此，影響著Nike。奈特說，鮑爾曼是他最好的老師，也是他認識的最好的人之一。

在他們的家鄉(xiāng)俄勒岡，有一條風景秀麗的古老道路，清晨濃霧彌漫，兩側是高高的樹木。奈特常在這里跑步，「這條路代表了我們與生俱來的東西：我們的個性、命運，甚至是我們的基因。」鮑爾曼會對他說，「懦夫從不啟程，弱者死于途中，只剩我們前行。」

在一次采訪中，奈特回憶起他那位身高接近1米9的老教練，「我成為不了那樣的人，但我可以從他身上學習如何吸引學生的注意力，這是成為一個領導者的首要條件?！共粌H是對于鞋子，還有那些年輕的小老虎們，年輕的跑者和孩子們，教導他們更快樂，更輕盈地走進跑步的世界。

教練基因長存于此，塑造了奈特，也塑造了Nike——永遠保護人的潛能，永遠不要停止，永遠專注于樂趣和運動。

教練的影響是深遠的，鮑爾曼對奈特來說，如父如師如朋友。當重要的人離開后，人往往容易記起他們初次相識的場景，那是生命中最應當被珍視的畫面。

多年后，奈特還會回憶第一次在學校更衣室見到鮑爾曼發(fā)新鞋的樣子。當這位傳奇教練走向他，這位大一新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加入校隊，他處于忐忑和不安之中，啪，鮑爾曼直接扔了一雙新釘鞋給他，扔進他的懷中。此后很多年，這雙鞋子給了他無窮的鼓勵，俄勒岡大學標志性的黃綠相間的條紋，是他見過最激動人心的東西。

「奈特。」教練說了這么一句話，沒有多一個單詞，只有他的名字。他加入了校隊，認識了鮑爾曼，開始了他們的鞋狗人生。一個看起來最不起眼的、來自波特蘭市郊的消瘦的中長跑運動員，與一位改變他人生的教練一起，創(chuàng)造了一家永不停止、永遠向前的公司。那是一段師生情誼的開始，也是一段傳奇被定格的起點。

參考資料：

1、《鞋狗》[美]菲爾·奈特 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 2016-9

2、《22款傳奇球鞋的前世今生》黃賀 草威 中國財政經(jīng)濟出版社 2022-4

3、《The Golden Handshake》Nike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