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直播間游戲：男子為“回血”一年狂刷400萬，討要132萬本錢無果
2021年，黃先生接觸到一款名為“音樂王國”的游戲。這是一款內(nèi)置于QQ音樂直播間，類似于有獎競猜的游戲——玩家花錢猜中“大獎”后，可以得到價值不等的虛擬禮物，直播間主播會前來高價回購禮物，讓自己“賺”到錢。
令黃先生沒想到是，本以為是賺錢的路子，卻如滾雪球一般讓自己在一年內(nèi)花掉五十多萬元的積蓄，還欠下幾十萬元外債。直到黃先生再也拿不出錢，才將這一切告訴妻子劉女士。
劉女士多方投訴，希望QQ音樂能將丈夫黃先生“損失”的132萬元退還，得到的答復是“只有未成年人消費或盜刷才有可能得到退款”。
QQ音樂官方客服人員向紅星新聞記者表示，針對主播主動找到玩家回購禮物的情況，客服并未接到平臺內(nèi)部的許可通知，建議玩家不要跟主播進行交易。
紅星新聞注意到，在網(wǎng)絡投訴平臺搜索QQ音樂直播間“音樂王國”游戲，可以搜到20多條相關投訴。投訴者均與黃先生有著相似經(jīng)歷，部分投訴者“損失”高達數(shù)十萬，他們希望可以通過投訴QQ音樂追回在“音樂王國”游戲中的損失，但截至目前，并未出現(xiàn)申訴成功的案例。
“滾雪球”：
男子一年狂刷近400萬
回本266萬，“損失”132萬多
黃先生的妻子劉女士告訴紅星新聞，2021年8月，丈夫在使用QQ音樂聽歌過程中收到一條直播間推送，直播間里正在進行一種“轉盤”抽獎游戲。2021年11月，直播間里一款名為“音樂王國”的游戲上線。
↑游戲頁面截圖
據(jù)黃先生描述，這是一款有“準入門檻”的游戲，需要在QQ音樂直播功能中，達到財富4級才能看到該游戲入口。對于財富4級所對應的充值金額，QQ音樂官方客服告訴記者，無法直接查看所需金額，只能一級一級充上去才知道。
黃先生告訴妻子，“音樂王國”的游戲設置類似競猜。游戲頁面中有8種樂器，每隔一分鐘，系統(tǒng)就會彈奏一種樂器，玩家的任務就是押注彈奏的樂器。單注價值20飯票（用于購買直播間內(nèi)各產(chǎn)品和服務，包括但不限于虛擬禮物、身份特權等），折合人民幣2元，最高可追加至4000注，即人民幣8千元。
押中樂器后，玩家可以得到最高價值5千元的虛擬禮物。游戲頁面規(guī)則顯示，該游戲1分鐘開一次獎，全天24小時開放，單日押注無限額。真正吸引黃先生的是，抽中虛擬禮物后，會有主播以高價私下回購虛擬禮物，黃先生認為這是個賺錢的途徑。
劉女士表示，在獲得超過1千元的獎勵時，玩家的獲獎信息會顯示在整個公屏上，直播間的主播和玩家都可以看見。2021年11月底，黃先生抽中價值1千元的獎勵，隨后收到主播私信，問他要不要“回血”。
黃先生隨后添加主播微信，經(jīng)過聊天得知“回血”就是賣“音樂王國”中抽中的禮物——主播在微信上發(fā)鏈接，黃先生再把抽到的禮物送給指定的主播，然后按照虛擬禮物價值的六五折折現(xiàn)。
↑黃先生與主播的交易記錄
劉女士提供的黃先生在QQ音樂中的充值流水顯示，黃先生在直播間的大額消費從2021年12月開始，在隨后的3個月內(nèi)累計充值28萬余元。但根據(jù)劉女士提供的“回血”賬目記錄，黃先生在此階段通過“回血”僅收回14萬余元。
“心里總想著快速回本，押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也導致越虧越多?！秉S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自己發(fā)現(xiàn)虧損以后心理很不平衡，一直想著慢慢地爭取整體回本，于是進一步將“回血”的錢和本金投入到游戲中。
↑黃先生部分充值記錄
充值高峰出現(xiàn)在2022年6月到9月，3個月內(nèi)黃先生在QQ音樂先后充值546筆，共計237萬余元，但在結算后，僅收回170萬余元。大額的“虧損”讓黃先生入不敷出，遂向妻子坦白了此事。
根據(jù)劉女士計算的賬目流水，黃先生先后在QQ音樂軟件中共充值399萬余元，其中至少有266萬元是將虛擬禮物出售給主播后掙回的，但隨后又被投回游戲中，最后連帶著132萬余元的本金一起花費殆盡。
劉女士稱，這132萬余元的本金中，有30萬元是丈夫以炒股虧空為由從自己這取走的，還有30余萬元是丈夫原本的積蓄，剩余部分來自網(wǎng)貸與朋友借錢。
騰訊客服：
只有未成年人消費或盜刷才退款
建議玩家不要跟主播交易
通過查詢QQ音樂直播間公示的“音樂王國”玩法介紹，紅星新聞記者發(fā)現(xiàn)，條款中有明確規(guī)定：“用戶獲得的禮物僅限于在QQ音樂直播平臺內(nèi)消費，不得反向兌換成法幣、現(xiàn)金或其他任何具有交換價值的物品，不得用于任何形式的盈利活動?！?/strong>
↑音樂王國游戲玩法介紹
紅星新聞注意到，在相關網(wǎng)絡投訴平臺中搜索QQ音樂直播間“音樂王國”游戲，可以搜到20多條相關投訴。投訴者均與黃先生有著相似經(jīng)歷，部分投訴者“損失”高達數(shù)十萬，他們希望可以通過QQ音樂追回在“音樂王國”游戲中的損失，但截至目前，并未出現(xiàn)申訴成功的案例。
劉女士希望QQ音樂能將丈夫“損失”的132萬元退還回來，同時希望QQ音樂能把這類游戲從直播間中取締。
從2022年12月2日開始，劉女士先后聯(lián)系了深圳12345、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等投訴渠道。
針對劉女士的投訴，1月6日，深圳市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回復稱：“我局已收到你的投訴，經(jīng)核查，反饋音樂王國為鼓勵用戶合理參與，豐富用戶體驗的互動功能，其獎勵類別、概率等已按相關法律法規(guī)予以公示，商家不同意你的訴求。根據(jù)《市場監(jiān)督管理投訴舉報處理暫行辦法》的規(guī)定，我局終止調(diào)解。終止調(diào)解后，投訴人可按照國家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規(guī)定向有關部門申請仲裁或者提起訴訟。另你反映的網(wǎng)絡游戲賭博問題，根據(jù)《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十八條有關規(guī)定，不屬于我局管轄，建議您撥打075512345或直接向網(wǎng)信部門反映?！?/p>
紅星新聞就此向深圳網(wǎng)信辦進行咨詢，深圳網(wǎng)信辦接線人員表示，黃先生這類情況一般不會判定為平臺方的責任，因為正常情況下平臺的抽獎過程可以理解為“用戶抽到禮物后以打賞為目的進行消費”，這種機制不屬于違法違規(guī)行為。但如果存在主播回購，即提供兌現(xiàn)渠道的情況，則需要結合相關證據(jù)進行責任認定。
2月3日，紅星新聞致電騰訊公司客服專線，騰訊客服人員表示，查詢到舉報人于2022年12月9日提交了舉報材料，但目前客服人員未查詢到后續(xù)處理結果。記者進一步追問案件處理結果與定性后，客服人員表示需要請示客服主管繼續(xù)內(nèi)部核實。截至發(fā)稿前，記者未收到客服方回電。
多次“維權”未果后，劉女士開始在微博平臺連載自己的“維權”經(jīng)歷，至今已有29條相關博文。每一條博文下，劉女士都收到了騰訊客服給出的回復，讓劉女士通過QQ音樂官方途徑進行反饋。但在按照騰訊客服給出的方法進行投訴后，劉女士得到的答復是“只有未成年人消費或盜刷才有可能得到退款”。
↑QQ音樂客服反饋截圖
對于黃先生的投訴，QQ音樂官方客服人員向紅星新聞表示，針對主播主動找到玩家回購禮品的情況，客服并未接到平臺內(nèi)部的許可通知，建議玩家不要跟主播進行交易。
記者體驗：
主播讓記者直接將禮物刷到直播間
聲稱以6.5折價格回收禮物
2023年1月，紅星新聞記者點進黃先生曾經(jīng)一擲千金的直播間，50人正在直播間討論著接下來應該壓哪個樂器。直播間背景展示著可以押注的八種樂器，評論區(qū)一輪輪刷新著中獎彈幕。
↑相關直播間截圖
當記者問起直播間的玩家在游戲中收入如何時，有玩家回復賺了一百，也有玩家開始邀請記者，“趕緊充200，在這里刷了，我們帶你玩”。
3分鐘后，一位玩家在眾人的討論中說出一句“忠告，別進”，而這條消息很快淹沒在中獎彈幕中。
隨后，紅星新聞記者以“音樂王國”玩家身份，聯(lián)系到曾與黃先生進行交易的主播。該主播告訴記者，價值一萬飯票（折合人民幣1000元）以上的禮物以65折進行回收，以下的按64折回收。該主播隨后發(fā)來一條直播間鏈接，讓記者直接將禮物刷到指定直播間，并將送禮截圖發(fā)送給他結算。記者進入該鏈接后，發(fā)現(xiàn)直播間內(nèi)并無主播進行直播，是一間“空房”。記者隨即詢問進行交易的主播，該主播表示這是專門進行禮物回收的直播間，并提醒記者及時結算，“一會兒就換鏈接?！?/p>
律師說法：
若主播組織多人游戲，并提供套現(xiàn)渠道
且達到涉案金額，則涉嫌聚眾賭博
通過查詢相關公開資料，紅星新聞記者發(fā)現(xiàn)，在類似案件中，直播平臺及相關主體的做法一直存在爭議。在劉女士看來，QQ音樂平臺內(nèi)置具有以小博大性質付費抽獎游戲，具有很大的誘導性，應當盡早取締。
對此，北京必奕律師事務所律師李國蓓告訴紅星新聞：“通常平臺內(nèi)置抽獎游戲，不以營利為目的，進行帶有少量財物輸贏的娛樂活動，不應以賭博論處”。但有償抽獎、付費抽獎，遵循以小博大機制，是否違法、是否涉嫌犯罪，還需要結合其他因素綜合考量，例如參與人數(shù)、涉案金額等。
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為，由于玩家是將現(xiàn)金兌換成飯票后進行下注，而非法定貨幣，且游戲平臺沒有將虛擬物品兌換成現(xiàn)金返還的途徑，因此該抽獎行為并不構成賭博罪。
那么，在黃先生的事件中，部分主播在直播間中組織玩家參與游戲，是否涉嫌聚眾賭博？根據(jù)2005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賭博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5〕3號）》之規(guī)定，組織3人以上賭博，抽頭漁利數(shù)額累計達到5000元以上的、賭資數(shù)額累計達到5萬元以上的、參賭人數(shù)累計達到20人以上的，都屬于《刑法》第三百零三條中賭博罪規(guī)定的“聚眾賭博”情形。
李國蓓解釋，如果主播組織多人參與游戲，提供套現(xiàn)渠道，且達到前述涉案金額，則涉嫌聚眾賭博。
付建則表示，首先玩家參與游戲本身不能認定為賭博，因此，組織多人參與游戲也不能認定為聚眾賭博。
這種情況下，黃先生能否找主播索賠？付建認為，如果確認主播構成刑事犯罪，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同時，公民發(fā)現(xiàn)賭博性質的行為，應當及時向公安機關舉報，為警方打擊網(wǎng)絡賭博提供線索。不過，平臺抽獎本身就是以小博大的游戲，不能保證回本，中獎伴隨著一定的概率，因此抽獎花費的資金屬于黃先生的正常消費。
付建還稱，黃先生基于主播的承諾，將大筆資金用于抽獎。但作為成年人，明知將大筆資金用于游戲、參與抽獎是有風險的，仍然投入大筆資金，因此造成的損失自己也要承擔責任。
紅星新聞記者 任江波 實習生 王書曼
責編 官莉 編輯 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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