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家科普一下摩天娛樂右(2023已更新(今日/知乎)
地下室
陶跑和他的三個好友,建了一個微信群。每天在群里聊八卦,發(fā)牢騷,或者吹牛皮,是陶跑的日常消遣之一。這一天,平日話不多的拾恕在群里打開了話匣子。
拾?。耗銈冇袥]有經(jīng)歷過一些瞬間是曾經(jīng)在夢境里出現(xiàn)過的?
陶跑:我經(jīng)歷過。
陶跑:但是仔細(xì)想一下,只是相似罷了。沒有絕對的相關(guān)性。
大蟲:@拾恕 經(jīng)歷過。
大蟲:總感覺某個正在經(jīng)歷的場景是在夢里出現(xiàn)過。
拾?。菏前桑覇栠^很多人,都說經(jīng)歷過。
大蟲:我覺得應(yīng)該是反過來。
陶跑:我還經(jīng)歷過不少次呢,不過近年來沒有了。
可能舉頭三尺的神明死了吧。
我那個并不是反過來哦。
大蟲:現(xiàn)實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然后夢里相似出現(xiàn)。
大蟲:但是的確是夢里先出現(xiàn)。
大蟲:然后現(xiàn)實重疊。
大蟲:百分之90相似。
大蟲:很神奇。
拾恕:有沒有可能是大腦記憶錯亂了。把正在經(jīng)歷的場景刻在錯誤的存儲區(qū),讓機(jī)主以為這場景是夢里先出現(xiàn)的。
大蟲:可能。
大蟲:我一直想問這個問題。
拾?。何页踔械臅r候就開始到處問別人有沒有經(jīng)歷過。
拾?。捍蟛糠秩硕加?。
陶跑:我覺得是這樣的,現(xiàn)在的場景和以前的一個場景有相似之處,但以前那個場景在記憶中模糊了,但是在夢里又印象深刻了。
大蟲:都有道理。
陶跑:我不是神秘主義者,所以對夢和現(xiàn)實的關(guān)聯(lián)持懷疑態(tài)度。
陶跑:當(dāng)然,囿于習(xí)性我會將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但理智告訴我這種聯(lián)系是主觀性的,而不是客觀的。
陶跑: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了我父親,他一個人住,我去他那兒,桌上放著一盤菜,用籃子罩著。籃子里面外面好多黑色的蟲子,初以為是蒼蠅,但并不是。
父親說(他忽然出現(xiàn),之前并沒有看到他),菜肯定壞了。但是揭開籃子,籃子里面的蟲子都死翹翹了,估計是曬死的。
接下來話鋒一轉(zhuǎn),轉(zhuǎn)到了天氣和洗發(fā)水上。此間,大蟲舊病復(fù)發(fā),開始改群名。拾恕接受不了大蟲的奇葩的群名(這次“狗肉火鍋”都冒出來了,拾恕認(rèn)為其中必有深意),于是把群名改成“起個群名字吧”、“換個群名字吧”,最后大蟲把群名改成相對老實但仍帶點俏皮的“請做好扶穩(wěn)”,這場爭端才宣告罷休。
在兩人中間周旋的陶跑突然想起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發(fā)生在七年前,那時陶跑剛完成了高一的學(xué)業(yè)。
照往年的情況,陶跑會去廣東過暑假。——一個人留守在家家里人不放心,在廣東好吃好穿,還能順便幫姐姐帶帶正上幼兒園的兩個孩子。但今年家里出現(xiàn)了一點變故。就在陶跑快要放假那時,在長沙裝木地板的哥哥早上出去晨練,不小心從高地上跌下去,摔到了髖骨。在醫(yī)院做完牽引后沒多久,父親便租了一輛小車,把哥哥從長沙接回了家里。在醫(yī)院里每天要負(fù)擔(dān)的醫(yī)療費是陶跑家里無法承受的,在家休養(yǎng)的話,環(huán)境好這點不消說,還能省去一大筆錢。即便如此,父親送回哥哥后沒兩天,又去廣東打工去了。
陶跑這個暑假便留在家里照料哥哥。
晌午熾烈的陽光照在門前的草坪上,雜草發(fā)蔫的葉柄沾著黃塵,半死不活地露著盤扎的根須;草坪北側(cè)的池子已經(jīng)拆掉不用了,裸露著的地基橫亙著幾根鋼筋;池邊的水塘沒有水,但泥巴依然松軟,一些凹陷的腳印想必是哪家的頑皮孩子踩出來的作品。陶跑把盆里的熱水潑在臺階下,掃了一眼沉悶而無趣的四周,旋即回到屋里頭。哥哥勉強(qiáng)能下床走動了,但換藥的時候還是得側(cè)身半躺在床上。陶跑把洗凈的裹布攤開,將新熬制好的草藥倒上去,然后小心地鋪在哥哥的臀上。系裹布的時候,陶跑系不緊,看不下去的哥哥奪過裹布的一端,用力扯緊后,又繞了一圈,陶跑這才畏畏縮縮地接過手,幫忙打活結(jié)。
“不疼嗎?”
哥哥白了一眼?!澳悴幌稻o點,藥草都漏出去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想寫小說呢。”
陶跑不想回應(yīng)哥哥的話,抄著笤帚默默打掃屋子里的藥渣。
陶跑和哥哥陷入這般冷戰(zhàn)的局面,還得從父親賣了厫倉里的谷子說起。陶跑家多年沒有種田,這些谷子是鄰居建發(fā)癲子承包了他家的地還的。父親出去之前把谷子賣給糧站的人,換了八百塊,留給陶跑當(dāng)生活費用。然而家里開銷并不大,這點錢一時無處花;陶跑見二哥留在家里的電腦就那么空擺著,便和哥哥商量用這點錢連個網(wǎng),自己興許能在網(wǎng)上沖浪時學(xué)點東西。哥哥同意了。——他向來疼愛弟弟,幾乎就沒讓陶跑的愿望落空過。于是陶跑興沖沖地上了縣里,花了半天時間買了個無限WiFi,又辦好了入網(wǎng)的事宜?;氐郊抑?,心想著以后的日子便不再那么枯燥了?!张苊刻煺疹櫢绺?,沒有什么娛樂,心里漸漸生出一些煩躁,正需一件新鮮事物活絡(luò)下單調(diào)的生活。但事情并未如陶跑所預(yù)期的那樣發(fā)展。因為陶跑他們村子太偏遠(yuǎn)的緣故,無限WiFi的信號極差,只能登登QQ,還時??ǖ艟€。盡管如此,陶跑一有空還是撲到電腦前,樂呵樂呵地與同學(xué)聊天,同時又憂心地擺弄那燙得仿佛要融掉的信號接收器。陶跑的這番魔怔不自覺地冷落了哥哥。哥哥在一旁反復(fù)提醒陶跑要離電腦屏幕遠(yuǎn)點,半夜陶跑坐在電腦前不肯早睡,哥哥便在床頭叨叨不休。陶跑雖然最后還是依了哥哥的勸告,但倆人一來一回的爭執(zhí),最終還是釀成了一場災(zāi)禍。
前兩日,陶跑照例幫哥哥換好藥,又扶他坐到凳子上;這邊事兒一清,便立即坐到電腦前,掃地的事也給拋到后邊。然后照例是哥哥唐僧般的念經(jīng)。陶跑左耳進(jìn)、右耳出,老鼠藥似的信號接收器令陶跑心情焦躁,更是顧不得哥哥的念叨。忽然,哥哥拄著拐杖走過來,搶過陶跑正在擺弄的信號接收器,用一種像是祈求又像是哭訴的聲調(diào)說到:“你在不在聽嘛?!薄拔以凇边@明顯是假話,陶跑想換個更好的說法?!拔抑皇恰薄拔覇柲阍诓辉诼?!在不在聽!……你一天到晚不休息玩這破電腦,本來就近視的眼睛都要瞎掉了,你知道嗎?”哥哥驀然升起的怒火令陶跑錯愕不已,想要出聲反駁,見哥哥伸長著脖子、眼球暴突的駭人模樣,只能噤聲低頭。哥哥的怒火并未平息。他用拐杖把陶跑想要要回來的信號接收器錘了個稀巴爛,又搜出陶跑半夜看的課外書籍和寫著小說的稿紙,拿到門前一扔,用打火機(jī)點著了。陶跑為回避哥哥而去房子后面的田里走了幾步,等回來時,兩三萬字的稿紙燒了大半,勉強(qiáng)撲滅,但也于事無補了。這盛夏的烈日驟然變得嚴(yán)寒……
這時,哥哥已穿好褲子,撐著身子下了床。陶跑把撮斗放一邊,給哥哥拿來凳子。哥哥臉上的苦色依舊如故,但神情較前兩日總算緩和些了。陶跑又找來另一張凳子,擺上臺式風(fēng)扇,正對著哥哥棱角分明的面龐。——凹陷的兩頰,清瘦的眉骨,干燥而破皮的暗紅色嘴唇,哥哥這張滄桑的臉經(jīng)受了多少歲月的苦難啊?;叵敫绺绲郊夷翘欤稍趽?dān)架上,那虛弱不堪的模樣有如從戰(zhàn)場歸來的負(fù)傷的戰(zhàn)士。自己恨不得代替哥哥躺在那兒。難道當(dāng)日的想法是不懇切的嗎?自己竟然還惹得哥哥生氣,不懂得細(xì)心照料他。腦子里到底是有什么魔鬼在作祟???陶跑打破沉默道:
“這藥見效吧?”
“有點熱熱的,在起作用。這日頭這么曬,你不去河里洗個澡?”
“算了,家里沖冷水一樣涼快。等下我去二伯家的地里扯了點綠豆,晚上綠豆炒肉,你要多吃點。中午那豆腐……”
“盡量。記得煮的時候不要放生姜?!?/p>
“嗯。”說罷,陶跑穿門來到廳堂,靠在折疊起來的竹床上。太陽光正越過門檻,一些細(xì)細(xì)的塵埃在光線里緩緩浮動。
夜間,陶跑捕殺完蚊帳里的蚊子,便關(guān)了手電筒,和哥哥并肩枕在蕎麥枕頭上。床邊的風(fēng)扇把蚊帳吹成一個弧形,不時碰著陶跑的臉。哥哥說著父親在長沙照料他時發(fā)生的一些事:父親認(rèn)識了一個同縣的寡婦,哥哥教會了父親如何使用手機(jī)發(fā)短信;父親的粗心大意比陶跑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一次他想喝水,卻大半天都不見父親,只能自己忍痛挪動身子去拿。哥哥對父親的數(shù)落,陶跑一一應(yīng)和,但心里卻在思忖辦上網(wǎng)浪費的錢還有被哥哥燒掉的稿子。陶跑不怪哥哥,只是覺得哥哥生起氣來就砸東西的壞毛病,倒是和父親一脈相承,盡管他們平日里向來并不對付。陶跑無法理解的是,自己做得不對,責(zé)罰他就好了,為何要把氣撒在信號接收器和稿紙上呢?這樣解決問題的方式有什么邏輯嗎?陶跑不敢再深想下去,不然,他就真要怨恨上哥哥了。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罷。只是這個暑假,就要這樣度過嗎?照顧哥哥他并不排斥,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想法,陶跑躁動的心是不認(rèn)可的。
“陶跑,明天早點起來,做做引體向上吧。你在聽嗎?”哥哥忽然提起讓陶跑鍛煉身體的事。陶跑身材瘦小,怎么吃也長不壯,這類的話也是老生常談了。但陶跑自覺身體并無大礙,要只是為了身體強(qiáng)壯而去鍛煉身體,那和練太極的老太爺有何區(qū)別。
“聽著呢。起得來再說。早點睡吧。”陶跑側(cè)了側(cè)身子,任蚊帳蒙住自己的臉。
單調(diào)的日子持續(xù)著。
哥哥的腿漸漸好了不少,走動的時間也多了。陶跑在給哥哥換了藥后,會幫忙按摩按摩大腿,做下屈伸的活動。哥哥的一個大腿像是泄氣的球似的萎縮了許多,令陶跑不堪直視。黃昏時,陶跑偶爾會扶著哥哥,去田里和河邊走走。農(nóng)村的景象沒有五光十色,只有飛鳥入林、黃牛呼犢,恬淡得如那條清幽的小溪,只是陶跑早已看膩。
一日傍晚,哥哥拄著拐杖在后院逡巡。院子中間的地上有個土坑,不足半腳深。哥哥問誰挖的,陶跑撓撓頭,說是自己放月假時心血來潮干的傻事。隨哥哥回堂屋時,經(jīng)過有厫倉的廂房,陶跑探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厫倉,心里猝不及防地掀起一陣潮汐?!张芗业膮悅}是用磚砌起來的約摸兩平米的小隔間,四周粉著青灰色的水泥,凹形的敞口離地一米多高,人蹲在里面不特意去看的話并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哥哥見陶跑看得入迷,便問:“厫倉里有什么東西嗎?”“沒什么。我去把里面的簸箕拿出來?!闭f罷,陶跑攀上厫倉的口子,斜頭避開頂上鋪的木板,木板下墊了一層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伸長出來的簾子掃過陶跑的頭發(fā)。厫倉里除了一個簸箕,便是幾粒漏掉的谷子,還有一些灰塵。陶跑蹲在里面,就似那日深夜蹲在院子后的那個坑里。——陶跑都不記得是哪個月假的事了。只是因為看了一些有密室情節(jié)的片子,也或許還做了個夢,他突發(fā)奇想要自己造一個地下室。于是拿來鋤頭和鐵鍬,趁夜黑風(fēng)高,在院子里挖起地來。盡管努力控制聲響,但還是有不小的動靜,膽小的蟋蟀也噤聲了。然后柵欄那邊的理宗家側(cè)門打開,聽聲音是理宗老婆,不知在嘀咕什么。陶跑放下鐵鍬,趴在坑里一動不動。那婦人家原來是要上茅房。陶跑呼了一口氣,等那邊重歸闃靜了,才躡手躡腳回到屋里頭。——陶跑把簸箕拿出來的時候,哥哥已經(jīng)穿過廳堂去另一頭的廂房了。于是收起一副像是慶幸又像是得意的神情,鉆到廳堂后的廚房里,準(zhǔn)備洗碗做飯。
晚餐是萵苣炒肉和紫菜蛋湯。肉是哥哥炒的,陶跑負(fù)責(zé)洗菜端盤子。倒不是陶跑不會煮菜,而是哥哥想多動動手腳,何況他的廚藝在全家人里是第一流的。日光燈下兄弟倆就餐的情景顯得有點冷清,早幾年前這張桌子可圍著六七人。不過今晚,陶跑覺得飯菜的味道較之幾日前要可口多了,不僅僅因為哥哥下廚的緣故,還因為自己起了個小心思。也毋寧說因為這點小心思,他扒飯的速度快了不少,其實倒也沒有很在意飯菜的味道。晝夜不休的飛蛾在日光燈底下躁動不安地?fù)淅庵岚?。陶跑在咽完一口飯后,也是聽哥哥說完“慢點吃,要細(xì)嚼慢咽”停頓不久,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我想到一個鍛煉身體的辦法。”
“什么辦法?”哥哥并不知道這問題暗含玄機(jī),只是很平常地問。
“做工地不錯吧。你看做過工地的人,個個膀闊腰圓,手臂像是健美運動員一樣?!?/p>
“別人要你嗎?”
“這只是打個比方。就是,每天掄鐵鍬、揮鋤頭,自然而然地鍛煉了身上的肌肉。”
“你那是種田吧。你曉得種田?”
“不怎么曉得。挖紅薯還行。”陶跑說到這里的時候,漲紅了臉,接著,像是鼓足了一口勁要泄出去似的繼續(xù)說道,“我想在家里挖一個地下室。等地下室挖好了,我肯定也有勁了?!?/p>
哥哥不禁露出這些日子難得一見的笑容。這笑容很自然,沒有什么譏諷的意思。就是聽到一個出人意料的事,但又不是很大驚小怪的善意的笑。
“你是想在厫倉里挖個洞?”聰明的哥哥一下便揪住了弟弟的小尾巴,“這事讓父親曉得了,他會把你吊起來打?!?/p>
“我那是造地下室,哪里是挖洞。家里有個地下室,紅薯、芋頭這些就不用挑到砠邊的地窖去了,直接放家里面多好。以后做甜酒、腌咸菜,也可以放地下室里。橋頭的明仔家不也有個地下室嘛……”
明仔家的房子建了三層半,第二層靠著馬路,最底下一層挨著河水,被當(dāng)作了地下室。當(dāng)然,這樣的地下室并不在地底下。
“隨便你咯。到時父親怪起人來了,我可不幫著你說話。”
“怕什么……這又不是做什么壞事。”
想到父親那冥頑不靈又容易暴怒的模樣,陶跑心里確實有一點發(fā)怵。但父親現(xiàn)在不在家里,天高皇帝遠(yuǎn),哥哥又不會阻攔自己,無論如何也該嘗試嘗試。陶跑的神情從開始的局促慢慢變得堅決。
是夜,陶跑輾轉(zhuǎn)反側(cè),想入非非?!叵率野?,幽暗、隱秘和寶藏的結(jié)合體,尋常世界里的水月洞天。刺激如恐怖片里的密室,壯觀如秦陵兵馬俑,都是地下室的藝術(shù)。如果我也擁有了一個地下室,我會在里面做什么呢?我又將在那里藏著我最心愛的什么寶貝呢?一切煩惱都可以隔絕了吧?;璋档拿河蜔粝駛€獨舞者般搖曳著,一個巨大的陰影印在斑駁的泥壁上……
說做就做。
陶跑很久都沒有像這天早上這么精神了。他早早地起了床,打開大門,讓清新的空氣吹進(jìn)來;清掃房子,把積累的灰塵都倒出去;煮了一大鍋面,又提前把哥哥要敷的草藥泡了水,放煤氣上熬著。等哥哥起來時,陶跑已經(jīng)把自己的那份面吃了。他告訴哥哥鍋里有面,然后出了偏門,在木棚子底下尋找著挖地下室的工具。
鋤頭、鐵鍬、月鋤和裝泥巴用的簸箕都有了,陶跑將它們一股腦扔到厫倉前面。然而沒看到十字鎬——這可是鑿破水泥地面的利器,沒有它,挖地下室的工作就無法展開。陶跑去問哥哥,哥哥也不知道十字鎬放在哪里了。陶跑搜遍了后院的幾個棚子、廢棄的豬欄、牛欄,連茅房也探看了兩回,仍舊沒看到十字鎬,只發(fā)現(xiàn)一個像是十字鎬用的把手?!拔矣浀眉依锩髅饔幸话训?,難道就放在屋里頭的?”于是陶跑又開始在每間房間里上顧下看,反復(fù)搗騰堆放在角落里的什物,還是一無所獲。陶跑站在厫倉前,覺得無計可施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經(jīng)意瞥了一眼厫倉上面擱置的東西?!拔以趺窗堰@里給忘了?!碧张芘牧伺哪X門,立即扛來梯子家架在墻上。厫倉上放著一個木箱子,里面放滿了舊書,都是些是陶跑不愛看的歷書,或是已經(jīng)淘汰掉的哥哥姐姐用過的教材。有一個打魚的電瓶,滲著黃黃的油垢,想必不能再用了。一個塑料袋里裝著不知是雞毛還是鴨毛,旁邊還有兩塊龜殼。另外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都不是陶跑在意的。只見在厫倉旁的朱漆衣柜的頂上,放著一些水泥工用的抹泥板、砌磚刀,其間赫然雜陳著一把沒有木柄的十字鎬。陶跑往日在廣東過暑假時,玩過一個網(wǎng)游,里面的十字鎬是挖寶礦必備的道具;此時浮現(xiàn)在陶跑眼中的十字鎬,也無異于是這樣一種神器。
陶跑將先前看到的把手往十字鎬的孔塞進(jìn)去,剛剛好。倒過來蹬了幾下地,鎬和把手鑲嵌得緊實后,又釘了兩顆釘子。覺得不會有問題了,便顧了顧四周,哥哥在堂屋喝茶,門前沒人經(jīng)過,確定這間房子的窗戶是關(guān)死的,然后才持著十字鎬鉆進(jìn)了厫倉里。
平整的水泥地面在十字鎬的鑿擊下,石屑四飛,像頂不住炮火轟鳴的銅墻鐵壁,漸漸地裂開了一個口子。此時,陶跑的手震得發(fā)麻,但心里卻洋溢著類似于革命志士在發(fā)動革命時的振奮之情。待看到這塊地上暌違許久的泥巴時,陶跑不禁咧開嘴笑了。可笑過后,又隱隱約約感到一絲不安?!@可是父親當(dāng)年辛辛苦苦粉刷平的地啊,今天就這么讓我破壞了。管他呢,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雖然這事不大見得人,但它并不是一件壞事。
“我只是想要一個地下室罷了?!碧张芤幌氲酱?,又使勁地?fù)]起十字鎬來。等他把水泥地面全掀開的時候,日頭已經(jīng)照進(jìn)窗戶。他需要去準(zhǔn)備午飯了。
“你真的挖了一個洞啊?!备绺缰糁照?,往厫倉里探了探頭,感嘆了一聲后,便靠在窗邊上,笑瞇瞇地看著陶跑把泥土從厫倉里運出來。
陶跑用簸箕端著泥巴,灑在后院的墻邊上??桃庹胶?,又回到屋子里。經(jīng)過兩三天的奮戰(zhàn),陶跑已經(jīng)挖了快一米深了。整個人往厫倉里一站,從倉外看去只露出一個頭,頭發(fā)上沾了不少泥巴?;翌^土臉陶跑倒不在乎,只是手上起的水泡讓他有些難受,鋤頭握著不敢像前兩日那么使勁了。但仍然機(jī)械式地?fù)]動著鋤頭,一鋤一鋤地掘著泥巴。沒多久,汗水浸透了襯衫,索性就光了膀子,暴露出一身的肋骨。陶跑這削瘦的身材,因為這幾日在干苦活,倒顯得壯實了一丁點。一臉狠心咬牙的模樣,也是滿滿的精氣神。這樣看來,陶跑跟哥哥說通過挖地下室鍛煉身體,倒也不是一句空話。
就在陶跑專心于他一舉兩得的事業(yè)時,一個意想不到的麻煩出現(xiàn)了。這日下午,二伯的孫子,也就是陶跑的侄子忽然跑過來玩,發(fā)現(xiàn)了陶跑的秘密。
“叔叔,你在搞什么?”
陶跑聽到這冷不丁傳來的一句話,打了一個寒戰(zhàn)。他抬起頭,果然是那個令他敬而遠(yuǎn)之的搗蛋鬼,一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臉木訥地看著他。
“不搞什么。挖泥巴。你大叔呢?”
“在廳房睡覺。你在家里挖泥巴做什么?埋人?。俊?/p>
“埋你還差不多。哪有在家里埋人的?”
“不埋人那你挖這個大個洞干什么呢?”
“你小孩子懂什么。這是地窖,以后給來放酒、放紅薯的。防著你這樣的小孩子偷酒喝?!?/p>
“我哪有偷酒喝。那是我爺爺給我倒的?!?/p>
“信你有鬼哩。”
“這房子有鬼嗎?哦——”
“別亂說?!碧张艽驍嘀蹲拥脑?。這個侄子最令他頭疼的地方就是說話毫無顧忌,打他也不長記性,今天這事要是讓他傳出去了,到時不知外邊會有怎樣的閑話。該怎么堵住他的嘴呢?
“你沒有什么事的話就來幫我倒泥巴吧。記住,要偷偷地倒到后院里,不要給理宗家或其他外人看到了。不然,別人以為你在搞什么鬼呢?!?/p>
“要得。讓我進(jìn)去?!?/p>
“你進(jìn)來做什么?這地方這么窄。你先幫我把這一堆泥巴倒了?!闭f著,陶跑裝了半簸箕泥巴,端到倉口。侄子抱起簸箕,整個小身板順勢彎了下去,陶跑怕他受不住,連忙說:“搬不動就放下吧?!?/p>
“我搬得動,沒多重的。你看嘛?!敝蹲右贿呎f,一邊邁著兩條腿顫顫巍巍地往偏門走去。
陶跑不放心,爬出厫倉跟著侄子走到了屋外?!皩Γ乖谶@里。這排磚頭底下。要把它抹平?!?/p>
“曉得了。”
“就你這樣子,怕是倒得幾次泥巴腰都要斷了。叫你不好好吃飯?!眱扇俗呋匚堇飼r,陶跑譏笑道。
“你自己還不是瘦得跟個猴子一樣。”侄子立馬回?fù)舻馈?/p>
陶跑赧顏?!昂冒桑彤?dāng)我沒說?!?/p>
接著,倆人都進(jìn)了厫倉里。陶跑擰不過侄子要一探究竟的性子,只得放他進(jìn)來。好在侄子個子小,倒也不是非常礙事。不過他非要自己也要拎幾下鋤頭,嚇得陶跑往邊上躲。然后侄子便是“呵呵呵呵”地笑。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陶跑問弄得一身臟兮兮的侄子要不要在自己家吃飯,侄子說不要,等下他婆婆要找他了。放他回家時,陶跑警告道:
“記住,不要和你公公婆婆講你在這里挖地窖的事。不然明天我就不讓你來了。”
“曉得了?!敝蹲討?yīng)了一聲,便撒著小腿跳下草坪,很快便消失在那淺暗色的巷子里。
侄子會不會告密,陶跑心里沒有底??偛荒芤驗檫@事就要他變啞巴吧。說到底在家里建地下室這東西,在一般人看來是件稀罕事,而發(fā)生在農(nóng)村里面的稀罕事八成沒有好事。
“其實小孩子倒把它當(dāng)成了一件趣事?!碧张芘牧伺囊簧砘覊m,插上了堂屋的日光燈。
接下來的幾日,侄子還是偶爾會過來幫忙。當(dāng)然,說是幫忙,不添麻煩就算好的了。
“看來他并沒有挖地下室的事傳出去?!碧张苄睦锫湎乱粔K石頭,但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
隨著洞越挖越深,泥巴漸漸濕潤起來。陶跑起先不是很在意。當(dāng)他掀出一坨樹根后,才意識到自己未能考慮周全。在村子里,因為有山泉水的緣故,幾乎沒有地下水井,但其實這片地是富含地下水的;而且不像砠邊的那種黃泥巴,眼下自己挖的土塊松軟得像是泥沙,要是自己再深挖一米,估計平日里倒掉的那些淘米水、洗碗水,到時都會滲到這里來。陶跑喪氣地丟下鏟子,盯著一雙泥濘的赤腳,感覺生活又失去了激情。
吃過晚飯,陶跑不再鉆進(jìn)厫倉里加班加點,而是端來一盤象棋,和哥哥打發(fā)時間。
“地下室不挖了?”哥哥先走,炮居中。
“急不來?!碧张鼙M(jìn)一,并不出馬保中間的兵。
“你要是不挖了就把它填上吧。”哥哥沒用他的炮吃陶跑的兵,而是鏡像地下了個兵三進(jìn)一。
“誰說我不挖了?”陶跑炮八平五,接著兩人都用炮吃了對方的兵。
“那你就等父親回來怎么應(yīng)付吧?!备绺缗谖逋硕?,堵住了陶跑的退路。
“等他回來再說?!碧张軐⑽暹M(jìn)一,打消了哥哥雙炮重將的想法。
兩人下了兩盤棋。第一盤,陶跑僥幸贏了,第二盤,大敗得差點被推磨。陶跑心里不服,正準(zhǔn)備開第三盤時,哥哥的手機(jī)響了。陶跑停了停手,瞄見一個熟悉的號碼。
“父親……你后天回來?回來做什么……沒得必要的……隨便你了,反正我管不到你頭上。”
哥哥把電話掛了后,笑瞇瞇地看了眼陶跑?!拔覀兝^續(xù)下,不管他?!?/p>
“哦?!碧张軛l件反射式地應(yīng)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地擺好了棋盤。
“父親說后天回來辦點事。你真不怕?”
“下棋說這個干什么。他要不要回是他的事。你先走?!?/p>
“踩馬?!备绺缗渤鏊囊黄ヱR,陶跑立即頂上一個兵。
后面的棋局仍是有輸有贏。陶跑和哥哥的棋藝五五開,斗得倒是酣暢淋漓。只是四處的蚊子甚是煩人,陶跑不時拍腿撓爪,腫了幾個包,卻不見蚊子的血。
第二天,為了保險起見,陶跑將挖地的工具全部收齊,放到了木棚下。又找來一些籮筐和廢舊的什物扔進(jìn)厫倉里,試圖掩人耳目。當(dāng)然,如果父親不小心隨便看了一眼,應(yīng)該就能發(fā)現(xiàn)厫倉里有幾分異樣,但沒有任何遮蔽,陶跑只會更加惴惴不安。
今日侄子并沒有來前來打攪,倒令陶跑感到一種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安心。或許還有點不適。
陶跑攀上厫倉頂,想在木箱子里翻幾本舊書看看。不料竟找到一本本以為遺失了的《人間絕學(xué)》。說起這本黃皮封面上畫著一個大仙,旁邊還列著一副對聯(lián)的舊書,可有不少有趣的故事。
這本書不知父親從哪個路邊攤上買的,帶回家后便像寶貝似的藏著掖著,還叫陶跑他們不要讓外人知道書里的東西。書里記載的東西也確實奇異,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不傳秘方,有看相算命的法門,還有一些神功秘籍之類的東西。那時陶跑堪堪理解文句,便迷得不得了。什么“頭發(fā)多,勞碌命”、“丹鳳眼,人中龍”、“眼睛倒三角,心腸歹毒”等等,陶跑的識人知命自此不虛算命先生;什么“凌晨四時,面朝東南,平舉雙臂,及一年半載,臂力大成,可撼山動石”,“將鐵砂至入盤中,每日黃昏于炕邊,插五百下,反復(fù)習(xí)之,至手麻痹,半年后,鐵砂掌初成;堅持三年,則大成”,陶跑不由地想象自己神功大成之后,“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威風(fēng)模樣,比電視上都厲害多了。只可惜,陶跑在練功上只有三分鐘熱度,馬步還沒扎幾分鐘,就跑去和伙伴們打四角板了。陶跑對書里說的點石成金也是深信不疑,但不知要怎么個練法。其中還有一個致富的秘方,說是將竹筒鉆幾個孔,里面塞些糯米之類的東西,然后用繩子掛著,浸在茅廁里,兩月之后,里面便會裝滿泥鰍。那時,動手能力強(qiáng)的哥哥還真做了一個,擱在家里的茅坑中,陶跑每日觀望,心中充滿期待,可春來秋去,那竹筒里什么也沒有,只是黑乎乎的沾著穢物,幾只看得惡心的蛆蟲在筒面上蠕動。
陶跑拂拭著《人間絕學(xué)》積灰的破爛封面,想起歷歷在目的往事,不由地嗤笑了一聲。受過多年義務(wù)教育的陶跑,自然不再迷信書里的東西。不過就在早些年前,父親說要教陶跑一種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棍法,陶跑還拿出過這本書,跟父親說,學(xué)你那功夫還不如學(xué)這個書上的呢。父親回答道,“那書上的我早就練過,都是騙人的?!睆哪且院?,陶跑對于這本書的幻想便全然破滅了,只是沒想到是讓比較迷信的父親掐滅的。然而在敬畏鬼神方面,父親依舊古板,他對待祭祀莊重得如一個宗教徒,風(fēng)水兆頭這些更是嚴(yán)格恪守。陶跑當(dāng)然也與其爭辯過,但結(jié)果只是討了一些罵。
陶跑現(xiàn)在心里糾結(jié)的是,自己在家里挖地下室這事,倘要真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他會給出一個什么罪名呢?不合風(fēng)水嗎?抑或僅僅是破壞了房屋構(gòu)造?當(dāng)然,無論何種罪名,父親的暴怒幾乎是必然的了。陶跑曾經(jīng)因為差點弄丟這本《人間絕學(xué)》,就被痛罵一頓,這次估計又要動手腳了。當(dāng)然,自己現(xiàn)在比小時候更能跑??傊?,他要發(fā)火,自己躲著就是了。
陶跑這一天食欲都不大好,面若苦瓜。相反,哥哥隨著身體漸漸康復(fù),臉上紅潤多了。現(xiàn)在他煮菜的時候甚至不需要陶跑幫襯,敷藥也能自己來了。陶跑很是多余地躺在竹床上,望著屋外悶熱不息的黑夜,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病人。
吃過中飯,洗好碗筷,確定家里一切無恙,厫倉里的什物擺放得也相對正常,陶跑便告知哥哥,自己下午要出去玩,可能比較晚才回來。
哥哥知道陶跑這是想躲著父親,也不戳破,欣然應(yīng)允。
陶跑能去哪玩呢?村里同齡的伙伴要么出去廣東了,要么在家里幫忙做農(nóng)活。真正想玩的,也不會呆在村里,而是到鄉(xiāng)里或縣里去上網(wǎng)。不可能去跟侄子那六七歲大的小孩去玩吧。
不自覺地,陶跑已經(jīng)走到了村中的學(xué)校操場上。操場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籃球架和兩臺用磚壘成的乒乓球臺受著陽光的曝曬。陶跑踏上學(xué)校的臺階,往窗子里望去,一排排老舊的桌椅像秋風(fēng)后的蟬蛻一般,地面上不揚一絲塵埃。陶跑似乎忘了自己曾經(jīng)在里面讀過書,因為眼前的情景太過陌生;他只是想起現(xiàn)在在村里教孩子的是一位老婆婆,本來退休了的,忽然又站上了講臺??赡苁菦]其他老師愿意來吧。
陶跑在學(xué)校中間的穿堂的水泥長椅上坐了會。幾乎沒有風(fēng)。于是穿出后門,漫無目的地朝魚塘下面的田野走去。順著田野間的小路,陶跑過了河,經(jīng)過幾道蜿蜒后,來到了砠下的黃土坡。
這片黃土坡上,漫布著幾十口地窖。隨著種地的人越來越少,大多數(shù)地窖都廢棄了,包括陶跑家的那一口。只見一些泥壁下或山地的犄角處掩蓋著一些干枯的棘刺,便知那是幾乎已叫人遺忘的窖口。陶跑若不是因為造地下室,也差點不記得自己小時候還曾扛著梯子,下到地窖里去裝過紅薯。那地窖可比自己在家挖的洞深多了,三米多的梯子架下去還夠不著地面;地窖里冬暖夏涼,有老鼠鑿的孔洞,但陶跑未曾在地窖里見過老鼠。估計籮筐往窖里一扔,老鼠就嚇跑了。
“這黃土坡倒是個造地下室的好地方。”陶跑仍舊對他的地下室念念不忘,“家里那個看樣子是沒希望了,以后興許可以在這里挖個更大的?!钡孟霘w幻想,陶跑心里的惶恐一點也沒有減輕。
陶跑游蕩到了山砠下。望著像個堡壘,更像個巨型墳冢的山砠,陶跑忽然想起當(dāng)年在砠上扯竹筍時發(fā)生的一件逸事。那時,太陽早已落山,陶跑和冬瓜先生,還有長腦殼家的大兒子鵬紅等人都扯了滿滿一懷的竹筍,正往砠下趕。叢生的灌木間不時傳來鳥雀的叫聲,在昏暗的暮色的襯映下,這叫聲顯得凄厲而又陰森。眾人不由地心驚膽顫,據(jù)說鬼打墻往往就發(fā)生在這個時候,下山的步伐更是急促了。就快到落到山地的時候,長腦殼的大兒子強(qiáng)鵬忽然怪叫一聲,“有鬼??!”嚇得冬瓜先生和陶跑顧不得危險,直接從一個陡峭的石壁上溜了下去,驚魂未定之際,又從離地兩三米的石頭跳到地上。陶跑落地那一霎,感覺心臟都快蹦出來了,手腳上磨破了皮,幸好只是輕傷。迅速捧著快散架的一捆竹筍,追著冬瓜先生走到了安全的小道上。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鵬紅的一個惡作劇。
“虛驚一場?對啊,只是虛驚一場。根本就沒什么神神怪怪的東西,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怕什么呢?”陶跑思慮至此,頓時豁然開朗?!白约涸斓叵率遥植皇亲鰤氖?,有什么好躲的呢?越是這樣躲著,倒真讓人覺得是做錯事了?!?/p>
陶跑振奮了精神,打道回府。在河邊,他遇到了在河里摸魚的侄子。
侄子見著陶跑便說:“你爸爸回來了?!?/p>
“沒大沒小。你要叫滿叔公?!?/p>
“滿叔公真的回來了,我在經(jīng)銷店那里看到他坐到別人的摩托車上面。我們挖的那個地窖不會被他看到吧?”
“被他看到又怎么樣?”
“會有你好看?!?/p>
“也會有你好看?!?/p>
侄子努努嘴,表示不屑,陶跑也拿他沒轍。因得侄子這番話,自己先前的凜然之氣竟像是扯虎皮拉大旗似的,驟然消退了。
“這河里還有魚嗎?我看你在這撈半天也沒個影子?!?/p>
“有魚,我之前就撈了一臉盆。我婆婆煮完裝了一海碗那么多?!?/p>
“你騙誰呢。我來幫到你抓,抓到的全給你,看夠不夠你今天的晚飯?!闭f著,陶跑也卷起褲腿,趟進(jìn)了干涸得只剩一條水渠的河水了。
傍晚時分,陶跑走過田埂,走進(jìn)村子,走在熟悉得透不過氣的街巷。
曾幾何時,陶跑也懷著和今天一樣的心情往家中走去。那時,他是把家里的牛弄丟了,或是偷別人家西瓜被抓到了,或是把堂哥給的紅包全部買了零食了。那時,父親的身影比現(xiàn)在高大得多,也兇猛得多,一個“楊梅”便能叫自己坐倒在地。
為什么自己一直懼怕父親?是因為他的暴戾?是因為他的威懾?是因為自己如何辯駁,也爭不過他的權(quán)威?
可現(xiàn)在自己長大了啊。自己甚至能照顧哥哥了。自己這些年留守在家,給他添過什么麻煩嗎?
仔細(xì)想來,自從自己上了初中后,除了挨了幾次罵,父親倒也沒再動手打過他。哪怕那次在廣東,自己把姐姐給的早餐錢偷偷用來上網(wǎng)玩游戲,給父親抓了個現(xiàn)行,父親不就只說了句“還不回家”嗎?
這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家里挖了一個坑而已。萬一父親沒發(fā)現(xiàn)呢?
自己造地下室,可完全不是出于什么壞的想法。就算父親知道了,向他好好解釋就行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陶跑挺直腰桿,來到自家門前的草坪處。一片暮色籠罩著家里的紅磚平頂房,父親正坐在門口,一臉陰沉。
陶跑故作鎮(zhèn)定地跳上臺階。他以為會遭到父親地毒打,至少是盛怒地痛罵。但是,父親只是沉郁地問:
“你怎么了?撞鬼了?”
“什么撞鬼了,我出去玩了會……”
“誰叫你在家里挖洞的?”
“我自己……我想弄個地下室?!?/p>
“肯定是撞到什么鬼了?!?/p>
父親沒有理會陶跑的辯解,也出奇地沒有繼續(xù)追究陶跑的責(zé)任。整件事也沒有再聽父親提起過。只是沒過幾天,陶跑忽然發(fā)現(xiàn)厫倉里自己挖的那個洞完全堵上了,還重新粉刷了水泥。新的水泥面就像一個疤痕一樣,蓋住了曇花一現(xiàn)的坑洞。
父親辦好他的事情后,很快又出去廣東了。陶跑也沒能跟父親多說幾句話,只記得父親說他撞了邪,不要老是到外面去亂逛。當(dāng)然,陶跑心里清楚,他挖洞和撞邪毫無關(guān)系,不過自己免去了責(zé)罰,倒也無需做過多的辯解。
或者說,陶跑因為對父親仍心存畏懼,不敢再做辯解。
多年之后,陶跑和朋友談及夢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聯(lián)性的話題,而自己又剛好做了個關(guān)于父親的夢,不由地想到了當(dāng)年的這件往事。
雖說整件事是因為父親的迷信,才陰差陽錯地使陶跑逃過一劫,但歷經(jīng)此事,陶跑對于神怪之談更是無法偏信了。
如果是換作他人,會不會承認(rèn)自己確實是受了邪物的蠱惑呢?譬如在特殊年代,譬如在氣功大師發(fā)功的萬人現(xiàn)場。
陶跑不置可否。
陶跑曾以為,一個人受過足夠多的教育,自然能遠(yuǎn)離迷信的陷阱。就在前年,哥哥精神病復(fù)發(fā),陶跑剛好在家照料。得知哥哥發(fā)病的二姐打電話叫陶跑去二伯家拿雄黃泡酒,擦在哥哥的額頭上;還要拿艾葉燒火,熏熏屋子里的晦氣,留點插在門口,趨吉避兇。陶跑心里無法茍同,卻也不敢違逆二姐那焦急又篤定的語氣?!@要是不照她說得來,她心里肯定更著急;罷了,眼下安穩(wěn)人心可比書上的質(zhì)能公式可靠。陶跑接過熱心的二伯母趕忙送來的雄黃和艾葉,用碗裝了半碗酒,拿著錘子砸浸在酒里的雄黃,心里五味雜陳。
二姐受過大學(xué)教育,讀了不少書,但在病篤面前,也不免亂投醫(yī)。何況這世上,還有信了教的高級教授,雖說比重很小,但也不是鳳毛麟角。
當(dāng)然,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并且有支撐這種選擇的堅實的理由。有時不單是為了求得一種心理上的慰藉,而是除此之外的路徑,同樣看不通透。
陶跑唯一明了的是,當(dāng)年他對地下室的神往,只出于內(nèi)心,并沒有任何神怪的蠱惑。如果非要說神怪的蠱惑是人無法覺察的,那么,神怪之誕生又出自哪位的口呢?
自欺欺人,終究歸于蒙昧。
掃描二維碼推送至手機(jī)訪問。
版權(quán)聲明:本文由財神資訊-領(lǐng)先的體育資訊互動媒體轉(zhuǎn)載發(fā)布,如需刪除請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