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斗魚》，很多小朋友的第一印象是某臺灣偶像劇，或是什么游戲直播平臺，然而我想說的是著名導(dǎo)演弗朗西斯·科波拉一部相對不太出名的八十年代作品。一個浪蕩的少年詹姆斯橫行鎮(zhèn)上，想追隨他那傳奇兄長的腳步稱霸一方，而當(dāng)哥哥回歸時詹姆斯卻失望了，因為傳說中的摩托男孩只想過平凡日子，完全沒有再戰(zhàn)江湖的心思。在弟弟無知沖動的裹挾下，哥哥最終因為犯事被覬覦已久的警察槍殺。

斗魚，鱸形目、攀鱸亞目、絲足鱸科、斗魚亞科。主要分布于熱帶亞熱帶，體色艷麗，兇殘好斗。斗魚在靜止?fàn)顟B(tài)時，顏色晦暗，當(dāng)它求偶或搏斗時，全身和鰭立即放出帶有?；髽拥慕饘俟獠剩⒂每谒阂橙?。當(dāng)你把兩尾雄斗魚同置于一個水族箱內(nèi)，它們往往會爭斗至死。

還真是元?dú)鉂M滿的叛逆青少年寫照呢，既絢爛，又殘酷。

所以科波拉在拍片時刻意選擇了黑白畫面，唯一的色彩就留給了這些斗魚，讓人想起《辛德勒的名單》里那穿紅衣的小女孩，形成強(qiáng)烈的視覺對比。無論是對于街頭鬼混的弟弟還是倦怠返鄉(xiāng)的哥哥來說，世界都是黑白的，他們的人生都被困在那個魚缸內(nèi)，吊詭的是，也只有在這個魚缸里，他們才能暫時恢復(fù)青春的光彩。

我前些天看了德普的新片《黑色彌撒》，也算是意圖返古的幫派片。我逐個鏡頭的品咂，攝影技巧上中規(guī)中矩，但就是差了火候，感覺特別平庸。為什么平庸，我也說不大上來，直到把《斗魚》重溫了一遍，才感受到這種差距。一個優(yōu)秀導(dǎo)演能把鏡頭和剪輯如臂指使于敘事，把電影做的如此流暢，連街頭斗毆都充滿疏離的美感，難怪人人都愛他?？赡芪覀兛措娪皶r發(fā)現(xiàn)一個低角度處理：唔，這是小津；或者遇到連續(xù)性的跳接：是戈達(dá)爾；但你很難從科波拉電影中找到某個鏡頭處理就能咬定是他的專利。沒有風(fēng)格也是一種風(fēng)格，他總是挑選最合適的表現(xiàn)手法來完美的糅合劇情，最合適的角度，最恰當(dāng)?shù)溺R頭時間，加上應(yīng)景的配樂和MTV畫風(fēng)的渲染，干干凈凈，一幀千金。

大量高位視角的使用，巧妙的構(gòu)圖 煙霧、水汽、奔馳而過的列車，別具一格的動作設(shè)計，使畫面充滿夸張色彩用河水、天空、橋梁做軸枕鏡頭（pillow shots）

摩托男孩是垮掉的一代，他們心里有夢，腳下卻無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起點(diǎn)；而詹姆斯則是更虛無的后繼者，他們身處一片去無方向的曠野，連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們的骨頭里鏗鏘作響，是成長的回音在催人上路；他們的熱血在身上洶涌澎湃的奔流，百轉(zhuǎn)千回卻找不到出口。

據(jù)說科波拉拍這部電影，有受他哥哥的影響，也就是凱奇的父親奧古斯丁。這倒不奇怪，早在《教父》時他就開始把科波拉家族的一些東西照搬到電影里，使得角色塑造不僅有電影該有的傳奇色彩，還有渾然天成的生活氣息。既然如此，我也想借米基·洛克扮演的角色，談一談我的表哥。他年輕時非常英俊，濃眉高鼻，雕塑一般的面容。上高中時住校，床底一排西瓜刀，天天出去碴架，打成當(dāng)?shù)刂袑W(xué)一霸。他和其他混混還不一樣，他讀書，讀余華，讀史鐵生，還向我推薦。寫詩泡妞，把喜歡他的姑娘脫光了扔灌木叢里，轉(zhuǎn)身走了。最后一次群斗，被菜刀砍中后腦側(cè)，人懵了，跌跌撞撞走到街邊，點(diǎn)根煙沒吸兩口，慢慢癱坐在樹下。傷愈后家里人決定把他送到部隊，臨行前我去看他，誰也不說話，他就一直抽煙，眼神兇狠而煩躁。

后來他在部隊收了性子，臥薪嘗膽考進(jìn)軍校，再看到他時，那氣質(zhì)和洛克真像。說話是低低的，眼神看似很柔，但還是感覺有陰暗沉郁的成分。我看著他安靜的、灰黑色的眼睛，像看一堆已經(jīng)熄滅只剩青煙的柴火，但好像只要給些溫度，就可以死灰復(fù)燃，重新劈里啪啦的燒起來，就如同洛克隨時會騎上他那輛摩托，沖到寵物店去放生。

我陪他一起看《半支煙》，看到舒淇跳舞的足部特寫，他說，這腳真漂亮。

不是吧，靜脈曲張了。

他笑笑：不完美才是最好的。

我說你在我面前還裝什么逼。

他又笑笑，不說話了。

彼時我跟他相比算是個好孩子，可我內(nèi)心里渴望像他那樣，打頭破血流的架，日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像詹姆斯想的那樣。我比他更焦慮、更虛無、更不知所措。說實話我挺羨慕現(xiàn)在十幾歲的年輕人，他們聰明的令我自慚形穢，甚至有一點(diǎn)害怕。他們早早開始了人生規(guī)劃，胸懷大志目標(biāo)明確，滿腦子都是奮斗、創(chuàng)業(yè)、人生成就、追逐上流，更反襯出我的青春軟弱而慵懶。

只不過生活畢竟不若電影，大多數(shù)人也沒機(jī)會去決絕。他慢慢的平庸起來，年少時的生活只保留了一項——喝酒。喝到英俊的臉有點(diǎn)浮腫，分明的五官開始發(fā)糊，啤酒肚也日見傲然。我也慢慢的成熟起來，看更多的書，過更有趣的生活，學(xué)會恥笑當(dāng)年的幼稚，再也不向往他風(fēng)云聳動的舊時光。

你看，當(dāng)年這些令人驚艷的少年，他們也老了。有人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有人成了頹廢窘迫的死跑龍?zhí)?，有人還在努力扮年輕模樣，有人添了皺紋卻依然端莊。

有人說，在人生的某個階段，你只能做一些特定的事，比如年輕時可以多談戀愛，可以胡鬧，可以無法無天，到了有妻兒老小的年紀(jì)，就要把心收起來好好過日子；也有人說，對某些事物的熱愛和少年人的心氣要保持一輩子，那叫做不忘初心。你要問我誰說的更有道理，我也不懂，我只知道人是會變的。無論一個人的內(nèi)心有多么強(qiáng)大，外界的一切會以水滴石穿、磨杵成針的方式，在你無從捕捉的心靈角落里緩慢的滋生蔓延，一點(diǎn)點(diǎn)的改變你的面貌、侵蝕你的靈魂，修正你的三觀。你無法斷言這種改變是使你成為一個更好的人，還是讓你變成世俗的一部分，你也無法抗拒改變的進(jìn)程，始終沉湎于過去，總有一種力量會揪起你的頭發(fā)，讓你抬眼重新審視這世界。

熱血漫畫《湘南純愛組》的結(jié)尾，英吉和龍二死斗一番，互相攙扶著跳下高樓，面對萬家燈火，他們跳的像一顆流星。他們在漫畫里打了那么多架，這一次是最帥的，帥到九天之外。他們倆比同齡人更早明白，一段時光就像一段旅程，總要下車換乘，奔赴新的遠(yuǎn)方。青春本身并不殘酷，殘酷的是成長的代價，是那些最終讓人放手的灼痛，別讓它傷人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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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瓦：海員，野雞影評人，盜版DVD狂熱收藏者，多年混跡于網(wǎng)絡(luò)的old school派文藝青年。